也不知是否是因多日风餐露宿,难得能够睡床的缘故,苏妜这次睡得很死,连清晨杜韬起床离帐都没惊醒她。
待苏妜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床的另一半边早已空无一人,而那半碗清水也已被移至桌上。
被饿醒的苏妜匆匆跑到后厨,打算领早饭,谁知,竟被告知过时不候。苏妜又只好踱回帐中。回帐途中,遇见三三两两的女人抱着木盆洗衣归来,苏妜这才意识到她还要帮那个姓杜的洗衣服。她又匆匆跑回帐中,从柜子底部翻找出一个木盆,然后抓起杜韬昨晚换下的衣物,奔出军帐。
然后。
她迷路了。
除了军营主帐的装饰要更加繁复华丽之外,其它的军帐从外观上看其实都差不多,顶多有大小之分。
苏妜是明白这点的,可问题是,库奇河在哪?
正杵在军营主帐旁边的苏妜很是发愁。
恰巧,姜湫涟刚浣洗完衣服抱着木盆向苏妜的方位走来。她大老远就瞧见傻呆在主帐边的苏妜,路过苏妜面前时有意地哼了一声,尽显轻蔑。
哼什么哼,同为阶下囚,皆是笼中鸟,有什么可得意的?
若论从前的身份地位,她姜湫涟一个从四品姜家的庶女自然是比不上正三品苏家的嫡女的,可现在,姜湫涟是傍上了这地方守军长官朱间将军的儿子朱固,而苏妜却只是跟在朱间养子杜韬的身边,虽同为副将军衔,但血缘关系摆在那儿,这点不同还是很重要的。
苏妜虽不乐意,但不得不放下脸面,拉着姜湫涟问路。
姜湫涟头都懒得回,朝来时的方向指了指,径直进入了主帐边一顶较大的军帐内。
果然是亲疏有别,朱固的营帐就离主帐这般近,杜韬的却离得那么远。
苏妜无奈地摇了摇头,朝东北方走去。
路过主帐时,苏妜下意识地朝帐内看去,可惜的是帐帘正好放下,挡住了帐内的情景,只听见一些轻微的争论声。
苏妜怕被发现,不敢留下细听,于是便加快步子离开此地。
库奇镇依水而建,是大漠中难得的一片绿洲,而位于库奇镇东北部的库奇河水质清澈,宛如蜿蜒在金黄沙漠中的一条蓝色丝绸。河流上游,有十来个伙夫模样的壮年男子正挑着桶打水;河流下游,除了军营中的一些女人外,还有库奇镇的平民女子在浣衣。
见有人来,有几个女子抬眼瞧了瞧,便又埋头搓衣。只有一人一直盯着苏妜,直至双眼被泪浸湿,才低头擦了擦眼角。
苏妜眼力极好,一临近河边便望见不远处的杏儿,可她分明瞧见杏儿裸露的皮肤上的淤青,很是骇人。
苏妜抱着木盆小步快跑到杏儿身边,还没站稳,便被蹭上来的杏儿抱了个满怀。木盆“咚”地掉落在地,衣物铺在砂石上,这下更难清洗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仆二人终于见面了。
苏妜知道昨晚杏儿经历了什么,她无需张口,只要轻轻拥住杏儿,给予她一个温软的怀抱,或许这便是最好的慰籍。
各有各的苦楚和委屈,没必要四处诉说,也没必要责怪任何。世道本如此。非军之过,军受制于上,行军令而已;亦非制之过,人主定之,以稳军心而已。女人,尤其是罪女,只能沦为君主御治天下的棋子,不死已是万幸,又怎能求得贞洁无损呢?或许在上位者看来,将士抛头胪、洒热血,为国效力,而已被剥夺“生”的权利的这些女人,牺牲一点又有何不可?家国大事与道德人性之间,永远是家国为先。只是,不知在这场以保家卫国为任的战役中,谁能争得最大的利益?谁又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也许,天知道。
“小姐,您没干过这些粗活儿,我帮您洗吧。”
“不用,有些东西必须要自己学会,你教我就好了。”
“好吧。”
一阵“咕咕”声忽地响起,苏妜无奈地愁视肚子。
“小姐,您是不是早饭没吃饱啊?”
“是压根儿没吃!我快要饿死了。”苏妜欲哭无泪。
杏儿立即伸手探进怀里,摸出了半个馒头,又小心翼翼地递到苏妜眼前。
苏妜很是惊讶:“你怎么会留有半个馒头?”
杏儿说:“其实吧,我们女人在军队里是最没地位的,一旦有战事发生,我们绝对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个。倒不如趁早为以后的生计做做打算。”
苏妜看着杏儿憨厚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还不如一个丫鬟想得周到。
“小姐,在苏府待了那么久,我自然得学得聪明点儿,不然,早就被赶出来了。”杏儿笑道,“小姐快吃吧,饿肚子可是很难受的。”
苏妜心里很不是味儿,对杏儿总有一股子亏欠之感。但最终还是把那半个馒头嚼咽着吃下。
活着最重要。
这是苏妜这些天来最深的感悟。
可今日,她还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辜负那些对你好的人。比如杏儿,再比如……杜韬。
待苏妜和杏儿磨磨唧唧地洗完衣服后,已接近晌午了,河边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小姐,我们顺便去后帐把午饭领了吧。”杏儿提议。
“后帐在这边?”苏妜虽去过后帐一两次,但并不知道它靠近库奇河。
杏儿蹲下,捡了一块小石子在砂地上画了起来。她边画边说:“昨天我们大概是从东南方进入库奇镇的,进城后向北走才到了军营,说明军营在库奇镇的东北部。而我们又从南边进入了军营,当时一直在往北走,我悄悄地掀开帘子看了下,军营南部基本上都是士兵的营帐。后来我们到了军营中间,就停车下来了,那个地方应该是主帐所在地。而我领饭时是在向东北方走,说明后帐在军营东北部,今天我在浣衣时也是在往东北方走,并且走了更远更久才到库奇河,证明库奇河也在军营东北部,准确说,它也在库奇镇的东北部。”
苏妜细细回想昨日和今日所走过的路线,竟和杏儿所说的一一对应上了。“那军营的西北部是什么?”苏妜问道。
“我来时瞧见那边扎营的不多,比较开阔,很有可能是校场吧。”杏儿手撑下巴,作一副思索状。
“你说的很有道理。唉,跟在我身边当丫鬟,委屈你了。”苏妜有些惋惜,这般聪慧的人要是能上战场,绝不会比男子差。
“不委屈。这些都是跟在小姐身边时偷偷学会的,能伺候小姐才是我的荣幸呢,况且,女子本就不能上战场,这些东西于我们而言,只能在保命时起点儿作用。”杏儿拍拍手上的尘土,抱起木盆起身欲走。
苏妜拉住她,用脚将她所画的图抹去,说:“还是小心一点吧。”
两人会心一笑,然后才离开。
“这里是军营之外吧。”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不远处插有军队旌旗和军帐的苏妜缓缓吐出一句话。
“嗯,应该是军民交界的地方,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平民女子在这儿浣衣了。”杏儿应道,“待会儿进去时估计还要检查身份牌呢。”
“身份牌?”
“昨晚有士兵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块小木牌,刻着一个‘军’字。”
“哦,我和那些小姐们也有,不过刻的是人名。”
“什么人?”
“军队里当官的。”苏妜的脸色渐沉,但到了进军营时已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