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下局势已变,统一的趋势逐渐明朗。
而平安村并非是什么军事要地,所以这一战在主帅看来并不十分重要。
但恰好敌军也有意抢夺平安村,因此,主帅定下了一个战略,美其名曰:“请君入瓮”。
呵,说什么“请君入瓮”,不过是以平安村为饵,诱鱼上钩,再将其一网打尽罢了。
所以,在敌军率先冲进平安村,大肆烧杀抢掠的时候,王军却按兵不动。
许是破茅屋太破,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敌军冲进平安村时,竟忽略了村口杜韬一家栖身的这间破茅屋。
但不幸的是,杜家阿爹一人进村向亲戚家讨要粮食去了。原本,杜家阿娘和杜韬也打算去田野间采摘野菜,却生生被那些人高马大又一脸凶神恶煞的披甲士兵逼回茅屋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待那些士兵涌进村里后,杀伐声与尖叫声便萦绕在平安村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老头子怎么还不回来?他还好吗?怎么办?怎么办啊?”杜家阿娘心急如焚,眼看就快要哭出来了。
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杜韬安抚道:“娘,不会有事的。”
当然,如果杜韬的眉头再松开些、语气再肯定些,会更有说服力。
“他如果出事了,我们娘俩怎么活呀?不行,我要去找你爹!”杜家阿娘松开杜韬,打算冲出茅屋去。
“娘,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啊!”杜韬死死拽住杜家阿娘的衣服,不想让她因一时的冲动而丢掉性命。
杜家阿娘犹豫再三,终是止住脚步,失声痛哭。
杜韬稍稍松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门口,向外望去,眼中满是悲戚之色。
那些嘶吼声、啼哭声和着血腥味儿一股脑儿的涌入破茅屋,在杜韬身边缠绕着,缠绕着,缠绕出一个让他永生不能摆脱的噩梦。
“刚才怎么没发现这里还有一间茅屋?”
“太破了吧?可能早就没人住了。”
“先进去看看吧。诶?有人!”
杜家阿娘吓得止住了抽泣,倏然瞪大眼睛,望着一只脚已经踏进茅屋的两个士兵。
杜韬眼中也生出恐惧与绝望,在两个士兵嗜血目光的注视下,微微往杜家阿娘身边挪了挪,小手在地上胡乱抓起一块锋利的小石头,紧紧攥在手中。
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在其中一个士兵拔剑的同时,杜韬瞅准时机,将手中的石子向他的眼睛扔去。谁知,那个士兵微微偏头,石子并没有如期砸瞎他的眼,只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伤痕。
“他妈的!”那个士兵反倒被杜韬这一举动给激怒,举着剑朝他砍来。
“我的儿!”杜家阿娘猛地将杜韬扑倒在地。
“不!”
杜韬吃痛地睁开眼,却发现,娘亲的身体被一柄长剑刺穿,鲜红的血液答答地滴落在他的身上,那瞪大的眼眸中映出杜韬惊讶、痛苦的神色。
“你是谁?啊!”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士兵应声倒地。
而杀了杜家阿娘的那个士兵还未及将剑抽出,冷冽的剑锋便穿心而过。
他身后之人利落地将剑抽出,那士兵便倒地不起。
一切发生得太快,杜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都结束了。
杜韬抹去眼角的泪水,定眼一看,提着剑的那人一袭战甲,气宇轩昂,他同样也正盯着杜韬看。
相顾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兵走进茅屋,朝着那人行礼,报告说:“启禀朱将军,敌军已剿灭殆尽。”
“很好。”朱将军又问,“这个村子里的人呢?”
“无一活口。”
“呵。”朱将军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小家伙,这个村子只剩你一个人了。”
杜韬定定地望着他,全然没有恐惧之色。
直觉告诉他,这位朱将军不会杀他,若问缘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就是直觉吧。
“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儿?”
“当兵。”
杜韬沉默了。
“敌军屠杀了你们全村子的人,你就不想报仇吗?”朱将军说道,“这一队敌军被剿灭,但势力尚存,只要你参军加入我们,你便能在战场上手刃仇敌,为你的父母亲人报仇!等天下局势稳定,我们主帅坐上帝位,或许还可许你一官半职、荣华富贵。”
手刃仇敌?他不在乎。
荣华富贵?他也不在乎。
杀他亲友的人已死,还谈什么复仇?
有荣华富贵加身又如何?到头来,所有功名利禄也不过化为尘埃,只留下埋在黄土下冰冷的白骨。
但,是不是他去参军,就可以有能力保护自己?是不是谋得一官半职,就有权力去改变那些不公平的事情?
或许吧。
现在他最需要做的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一个人流浪,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改变呢?
“好,我跟你走。”
那天,杜韬离开了那一间既不遮风又不挡雨的茅屋,离开了那埋葬了他的童年的血腥之地。
只是,当他最后一次回望平安村时,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再见,再也不见,被屠戮的平安村。
后来,杜韬才明白,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对抗这个残酷的世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杜韬被朱将军带回军营,编入新兵的队伍,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活。
严寒酷暑,春去秋来。年少的杜韬在训练与实战中逐渐成长起来,他的刻苦、他的努力、他的坚持、他的悟性以及他那惊人的直觉,让他在一众士兵中脱颖而出。
后来,新朝建立,随着主帅打天下的一众将军都得到了册封,有的戍边,有的卫京。
后来,朱将军收他为养子,亲手栽培,他也一步步坐上副将的位置。
后来,他知道了,当年“请君入瓮”的计划,就是曾经的主帅、现在的皇帝所制定的。
那一天,他疯了一样在校场上练剑,将一个个木头人砍得七零八落,砍到脱力,终是晕了过去。
他恨战争,恨那些不把平民百姓当人看的上位者,也恨当时自己的力量之弱小,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发誓,他绝不会再为皇帝效忠。
他发誓,他绝不会因当权者的一己私欲而去伤害弱小。
他发誓,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和权利去守护那些普通人,去保护那些劣势者,去改变那些不公平。
当然,他也在用他的实际行动去践行这一誓言。
只不过,道阻且长。
“苏妜,你仍觉得,我只有死守库奇镇,才是对的吗?”
杜韬尽可能平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