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杜韬的质问,苏妜眉头紧锁,沉默不言。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原来,杜韬有着如此悲惨的过去。
原来,她父亲一直效忠的那位君主,有着如此残忍的一面。
如杜韬所说,他不愿意效忠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但愿意守护弱小的生命。所以,就算他弃城,也绝不会置库奇镇百姓于不顾。
可恰恰是这一点,让苏妜更加纠结。
他不忠君,却爱民;他不愿意为君主守天下,却愿意护一方百姓平安。
所以,究竟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曾经,她一直觉得杜韬是一个好人。
但现在,却不敢确定了。
其实,也不能怪苏妜。
苏将军从小教导她要忠君爱民,却从未教过她,当忠君和爱民发生矛盾时,选择哪一方才是对的。
亦或许,在苏君荣眼里,忠君与爱民从来都是在一块儿的吧。
见苏妜一直蹙眉不语,杜韬面显愠色。
为什么还是不能被她理解呢?为什么他的选择还是不能被她认可呢?难道她也跟她那个愚忠的父亲一样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苏妜叹息道。
她的认知已经被颠覆,她需要时间去思索、去辨别、去权衡。
帐内又恢复了寂静,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苏妜留下一句“你要好好休息,注意保重身体”便离开主帐。
望着苏妜远去的背影,杜韬的表情愈发扭曲。
良久,杜韬一咬牙,一抬手,便掀翻了桌上的沙盘。沙盘碎裂,细沙扬起,模糊了杜韬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深藏的情绪。
这一夜,主帐内又是灯火通明。
另一边也没好到哪去,苏妜整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直至破晓,她的心里才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或许是昨天的进攻没让蛮子讨到好处,今天的库奇居然一片平静。
苏妜早早的起床,从后帐那儿领了早饭、提着热水回帐的途中,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城西贺老板。
“贺老板?”苏妜讶异地叫出声来。
“诶,你是那位……杜将军身边的姑娘!”贺老板并不知道苏妜姓名,只好如此称呼。
苏妜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怎么会不记得呢?”贺老板又堆起满脸的职业笑容,“杜将军助我把户籍册物归原主,贺某感谢自是感激不尽。话说回来,杜将军也真是料事如神啊!”
“此话怎讲?”
贺老板左右张望了一下,凑到苏妜面前,压低声音说:“那天杜将军不是特意嘱咐我要为你们二人的行踪保密吗?可不,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西镇打探,看模样,也像是军营里的人。不过你们放心,贺某人说到做到,我按照杜将军教的话,原原本本地回复了他。”
一听这话,苏妜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当时她还认为杜韬多此一举,现在才发觉杜韬的谨慎也不无道理。
军营里的人么?究竟是谁呢?朱间吗?还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姑娘?”贺老板将出神的苏妜唤回来。
“啊,抱歉。”苏妜舒展开眉头,又问,“话说贺老板今日来军营有何贵干?”
贺老板敛起笑意,道:“唉!前些日子碰巧听说军营里缺粮,并且有意向百姓买粮。贺某就想吧,这些前线的将士们为我们老百姓拼死拼活,还要让他们出钱来买我们的粮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幸好贺某说话还有些分量,于是就号召百姓们主动献出家里的余粮,送到军营里来了。”
“献粮?”苏妜被震惊到了。
“是啊。不过今年北方大旱,水草不丰,牲畜都养得不好,瓜果虽甜,可结的也少。贺某人家中所有的屯粮和其他百姓们所捐上来的,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说及此,贺老板不禁连连摇头。
苏妜深受震撼,放下手中的东西,给贺老板行了个大礼,夸赞道:“贺老板大义!”
其实,在战争打响之际,有很多像贺老板这样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早就通过各种关系逃离了库奇镇。
可贺老板没有逃,他仍坚守在这里。
不仅如此,他竟然还主动号召百姓献上粮食,缓解了军队的燃眉之急。
此举,足以显出他与普通商人的不同。
“姑娘不必如此,贺某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贺老板伸手扶起苏妜,叹道,“我在库奇生活了十多年,从建镇伊始,便一直留在这里。在杜将军之前,有三位将军轮流驻扎于此,三年一换。那个时候,蛮子一直都只是隔些年才有小规模的骚扰,从未像现在这般大规模的进攻,如此凶狠,如此残暴。我喜欢库奇这片土地,喜欢库奇镇形形色色的人。我不希望这些都毁在蛮子手里。可我的力量实在弱小,所以,也只能尽我所能罢了。”
苏妜道:“贺老板能做到这一步已是让人佩服了!这一拜,您受的起!”
“姑娘也是深明大义之人。”贺老板笑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我……姓苏。”
“原来是苏姑娘啊,贺某记下了。”贺老板向苏妜拜别道,“杜将军还吩咐在下回去召集所有百姓,午时于城中心集合,贺某先告辞了。”
语罢,贺老板便向军营大门走去。
召集所有百姓?也不知道杜韬在打什么主意。
苏妜腹诽道。
很快,她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这天下午,苏妜把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拿出针线,准备在衣服上练习刺绣。
其实,很久之前,苏妜就开始靠这个来打发时间了。
最初,苏妜是在自己的衣服上绣,然后发现粗布麻衣绣起来十分不方便,而且容易被发现,于是,便利用缝补衣裳的借口,偷偷摸摸地在杜韬的衣服上绣,绣的也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花样,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纹样罢了。
所以,当杜韬发现时,也就莞尔一笑,什么都没说。衣服该咋穿还咋穿,反正套上盔甲,什么也看不出来。
“又在偷偷摸摸地绣花儿了?”
听到这个声音,正专注于刺绣的苏妜吓得手里的针都掉了。
“你怎么一回来就吓唬我?”苏妜幽怨的盯着那个好几天都没回帐的人。
“哈,我又不是故意吓你的,谁让你这么胆小?”杜韬嬉皮笑脸地说道,似乎已经全然忘了昨天晚上的不愉快。
看到杜韬仍旧一副痞痞的笑容,苏妜便也假装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军务处理完了?”
“有事拜托你,所以才回来嘛。”一边说着,杜韬一边从怀中掏出那本记录了库奇镇常住居民和流动居民的户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