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华礼仪周到地行了礼。因为是某人的姐姐，越觉得她风致娟然，与众不同，我很说了几句奉承话，又表明了自己与马齐情同手足的关系，口中以嫂呼之，心里恨不得能直接叫她七姐。
沐华面含微笑地听了，口称“十三爷太过客气”，却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受宠若惊，表现得落落大方。她坐了一会儿，随便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话，便起身告辞，说自己不妨碍我们两位好朋友叙谈，又隐约地提到九妹来了。这最后的话是向她自己的丈夫说的，却全不妨碍我听到耳里。沐华又笑着请我今天一定要留在这里吃个便饭，她将亲自下厨，“是地道的江南小菜，十三爷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也尝尝我们这里清淡的小菜。”她声音柔和、笑靥如花，令人如沐春风，固然将请客的诚意表达得淋漓尽致，也不让被请的人觉得给人家添了麻烦。
我在听到“九妹”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呆了，没想到那样遥不可及的人因为马齐的婚姻一时间竟已近在咫尺，所以沐华后面的话听得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她是在邀请吃饭。虽然在接受一位初识不久的女子的邀请前，最起码应当稍微客气一下，特别是我这样身份的人，可我此刻生怕沐华会改变主意，居然一口就应承下来，回答完毕后才感到了礼节上的欠缺，又赶紧补了一句，“就是怕太打扰了。”
沐华一笑，说无需太过客气，这是她的荣幸，然后行了个十分漂亮的屈膝礼走了。
我此刻完全心不在焉，眼睛不住的看着门外，暗想清华会不会像她的姐姐那样突然出现在门口呢？
沐华口中的便饭、小菜丰富得出乎想象，但每一种菜的数量很少，令人吃完之后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我觉得既使是跟着皇阿玛出使江南时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
上完最后一道汤，沐华又出来照应。这时候她已脱去了下午的盛装，换了一套便服。可能因为在厨下忙了半天的缘故，脸颊微红，灯光下更显得美丽无比。她口中连称着怠慢，说让十三爷见笑，又问饭菜是否合乎口味。我忙说很好，吃得很舒服，只是嫂夫人添了许多麻烦。沐华连说没有，又亲自上前布菜。这时候马齐手点两个菜说从来没有吃到过，问叫什么名字。沐华笑回了一句，我完全没有听清楚。马齐玩笑说以前听都没听你说过，更别说做了，难道还藏了一手？看来今天是沾了十三爷的光了。沐华娇嗔地看了丈夫一眼，这才笑道，是九妹见她忙不过来，帮着做的，这两个菜九妹做得最好，因而平时她不做。
我心中一喜，虽没见到人，可也品尝到了她的手艺，也算不需此行。心中一高兴，嘴上奉承话便也多了起来：“没想到苏州小菜如此好吃，随行到江南几次都没发现。看来苏州官吏们办事都不行，下次去一定要自己找个地方好好吃一下。”
沐华笑道：“只怕下次去也吃不到呢！”言下之意，这菜与街头所卖不同，只有她家才会做。
我知道，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有自家的私房菜，并有菜谱，但是绝不外传，有一些人家破落之后，子孙居然有靠菜谱起了家的例子。
果然马齐笑着说：“她家的菜，名字或者有与外面重的，可做法却绝不相同，口味故而也不一样。这是她们姐妹欣欣自喜的本钱，等闲不肯漏出来的，臣今天是沾了十三爷的光。”
我对清华不禁又更添一层慕思，如此一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美人，谁又能对她不心驰神往呢？因为晚上喝过几杯酒，我就借酒盖面，笑着请沐华向九格格转达他的感谢之情。
这话说得冒昧之极，沐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十三爷实在太客气了，不过一定会将这句话带到。其实十三爷居尊来到府中，本来应当让九妹出来拜见，但是她是闺中幼女，一向很少见生人，腼腆得很；而且太太又有家规，不许女儿们随便见陌生的年青男子了，因此还要请十三爷原谅。
我今天吃了这顿饭本来已经很开心了，知道与清华见面是不可能的事，可现在沐华这样一说还是难免有些失望，脸上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是笑道：“也不敢请格格出来打扰。”
这一次，清华给我留下的印象更为深刻，我真的要听从娘娘和四哥的话，从此不再去想她吗？
缘份这种东西原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的。过了几天，我去诗社，碰见马齐几个人正在谈论诗词，一个个点头晃脑的如痴似醉。马齐更是得意洋洋。见我来了，大家都站了起来，马齐拿了张纸过来：“爷瞧瞧这个怎么样？”
我瞧了一眼，是首诗，意境相当不错，马齐焦急地看着我，像是恨不得从我嘴里抠出话来。旁边人笑道：“马大人着急了，爷倒说说到底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马齐更是一脸得色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大家笑道：“爷可知道这诗是谁写的。”我摇头，“我哪里能猜道，不过这诗过于纤秀，不像你们的手笔。”大家抚手大笑：“到底是谁，一说就准。”我讶然了，“真是阁闺之作？”又很奇怪哪个女儿家的物件能流到我们这儿，看看马齐的样子，心中不觉恍然大悟，拍了一下他的肩：“难道这是嫂妇人的大作。”众人一起竖起了手指：“爷说得一点没错，这儿还有呢！”大家七手八脚地拿出一叠子纸过来，马齐笑道：“你们小心点，别抢坏了。”急急地接过来看了一下，又小心理好了，才交给我。有人笑道：“看来嫂夫人是个河东狮，看马大人吓得这个样子。”马齐被说得满脸通红，口中犹自解释：“这不是怕不怕的缘故，实在这些纸不能弄坏。”有人笑道，“还说不怕，一张纸而矣。”马齐被说得满脸通红，笑道，“这里面几首是九姨妹拿过来让内子修改的，我一个不留神全拿了出来，自然还得带回去。”我的砰然直跳，拿着手上的一叠纸，不知先看哪篇，到底哪一个是清华写的呢？大家哈哈大笑，“什么不留神，是有意拿过来的吧，好显摆一下你岳父家全是才女。”又有人问，“马兄口中的九姨妹，莫非是那位刚从苏州来的？”不用马齐回答，便有人说道：“可不是么，如此不看来，她不仅是位美女，还是位才女呢。依小弟看，其才情不弱似嫂夫人呢！”大家纷纷附和。
马齐笑问：“爷看这几首哪个最好？”我犹豫不决，闺中能做诗的少女，还是个大美人，让哪个男人不向往呢？我看周围这些人，大概都在想入非非了。这么一想，心中不觉不快，马齐怎么能将清华的诗拿到这里来让大家欣赏呢？真的有玷佳人呢。
马齐大概见我脸色不好，惴惴地问：“怎么爷觉得一首都不好么？”我笑笑，“不是，只是这诗让我不知不觉地看迷了，至于哪首为上。”我随手从中间取出一张来，“就这个吧。”
马齐看了，笑道：“臣与爷的想法正是一样的。”便有人凑上前问，“马兄，这是尊夫人的还是九格格的。”马齐笑笑，并不说话。这更挠得别人心里头痒痒，他越不说，别人越是追问，甚至有因此打起赌来的。马齐任旁人说着，不作评议，不过我看马齐那个样子，一定是嫂夫人的居多。
晚上，我居然失眠了，平日一挨枕头便着，今日却怎么都难以入睡，一闭上眼便似看到了桃树下的美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我最后还是决定下床。小顺子提灯进来，“爷是怎么了。”我摇摇手。小顺子连忙点起灯，又拿衣裳给我披上，口中埋怨，“爷不要受了凉，什么事儿睡不着？”我看了这小子一眼，这小子笑道：“爷还是睡会儿吧，现在离天亮还早，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做。”
我笑笑：“爷要画张画儿！”小顺子匪夷所思地看着我，“这大半夜的，爷可小心着了凉。”大概他的潜台词是我要发疯了吧。我扪心自问，大概是疯了，而且不轻，为何娘娘已说清华不合适，我还对她念念不忘呢？
从内心来讲，我敬爱娘娘，她的话在我比皇阿玛的话还要管用。当然，从小到大，她也从来不曾有过一句重话对我。每次与十四弟发生矛盾，她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更不要说其他不相干的人敢欺负我，就算动我一汗毛娘娘也不会饶过他的，所以大家都说她在三个儿子中最偏心我，而我也一直自诩是最听她的话、最懂得她心思的儿子。我犹豫不决，真的要违背娘娘的意思吗？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正好照在我昨晚画好还没来得挂上的画上。我一时竟看得呆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慵懒的午后。
永和宫的红湘在屋外说话：“十三爷起来了吗？”我知道这话一定是在问小顺子，她对小顺子说话的语气和与其它人不同，特别干脆利落，有时还有些冲，但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因为两个人关系很铁才会这样。听说，他们是老乡，家门相隔不过几米远，能在皇宫中相遇，也算千载难逢的奇遇。
与红湘不同，小顺子的话又轻又柔：“湘儿，这时候你来找我们主子做什么？”
红湘嗔怪道：“说多少次不要叫我湘儿。”她又忽地笑了起来，“娘娘要找十三爷呢，你快带他去呀！”
“有什么好事不成吗？”小顺子越发讨好的声气。红湘格格地笑：“自然是有喜事了。”然后是噔噔的脚步声。小顺子神神秘秘地溜进来，“主子，娘娘要见您呢！”我抬了一下眼，意思我都听到了，小顺子殷勤地给我取过衣裳：“快去吧，那边催着呢！”他拉着我出了门，红湘看到我，喜不自胜，笑道：“爷真让奴婢好等。”
“湘儿今日喜气洋洋的，又红光满面，莫非有什么喜事？”我笑呵呵地问。娘娘身边的小宫女我没且个不熟悉的，尤其红湘，既因为娘娘疼她，也有小顺子的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