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纾此行,是领了她爷爷的命,跟着二叔寒祁,从水华境索流寒族到凡界云熙国迎亲。
水华境临凡界,水华人因水而生,因水而灵,自古比凡族人要非凡一些,寿数长久,擅使水华术。当然,既然负有天赋,就要承接天赋予的使命,因此水华人素来有保天下,安太平的责任,如果对凡人行不轨定会遭反噬,无法继续修习。水华人都以此为耻,故而不论是三百多年前水华境的四大家族还是如今的三大家族都有明令,不得用水华术欺压弱小。
其实也有生来就是坏人的,都被囚禁在用水幕相隔的小岛上,只是近些年没人去过,也没人去得了,画萦说那座岛灵力全无,阴恶枯竭,住的都是异族人,都是些犯了错的人。
当时才五岁的寒纾扬着头问画萦:“那些从小就出生在那里的小孩子,也犯了错?”
画萦就握着一块白玉令牌,不停的磨挲,她第一次见那样的画萦,他说:“他们错就错在,出生在了那片土地。”
直到后来,她都不大明白他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的这话。
水华人与普通人可缔结姻缘,婚后两人同根同源,寿数平分,都能修习水华。其实寒纾总觉着这么着是水华人吃些小亏的,但两情相悦,想来是不计较那些的。虽是如此,终究血统不同,两方通婚,结百年好合,却不能孕育子嗣,因此其实通婚的也不多。也不知那渝罗看中二叔哪儿了,竟愿意一生无儿无女也要嫁给二叔。
水华界内长久以来分四个大族派,索流寒族,水幕凉族,仙岭晏族,百勒花族。她幼时喜欢看史册,水华境史册上对于前人的功德和现如今的太平盛世描写不胜其烦,唯独对水幕凉族灭族一事简之又简。
两百多年前,水幕凉族一脉有异心,被三大家族平乱后,凉氏一脉被天罚灭尽,从那时起,水华界三足鼎立,而水幕也成了水华散修的聚居区。寒纾是索流寒族的少主,因生时带着天象,被预言将拯救天下。
一说到天象,就又牵扯到一位御风而生的姑娘,这些事就有些传奇了。
听闻,两百三十多年前,寒纾二爷爷家的孙女寒潞出生时水华界突起狂风,二爷爷跟寒纾爷爷也就是寒族族长,就坐在碧麟霄开始商量着下任家主的着落。
要不说这寒潞跟寒纾是天生的不对头,寒潞周岁礼的时候,本来是要收她做嫡系做继承人的。
画萦却从樗藜仙山的山脚抱回个女娃娃,那时风先起,随后天边就起了云,霞光平铺了整个水华界,一时间风停云动,烟华灿烂。又有卜老预言这女娃娃身肩重任,日后会拯救天下,寒族族长就把她认了血亲,立做少主,单名一个纾,寓意纾忧解难。十岁的时候,晏族族长看她跟自家的小四儿玩得好,就做主给他们订了娃娃亲,那小四儿晏肆竟然还戏言要拿晏族给她做聘礼。
从此,她就成了背靠樗藜仙山,握着寒族大权,把着晏族族产的传奇女子。
这原非寒纾的过错,可寒潞却一直觉得是寒纾抢了自己的位置,一直跟她不对付。好吧,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谁让她这血统有些奇特,奇特到水华开荒以来就只她一个是水华人跟凡人生的孩子,还因为本来就有违道理,所以她一出生,就是父母皆亡。想到这里,不禁冷笑,自己这血脉,连爹娘都受不住。
她不是寒族亲生的血脉,她爷爷寒蔚虽然重视她,但一生未娶,对于养孩子也是一知半解,管着寒族的事又要帮衬着其他家族,时常顾不上她。请了乳母带养,又怕她产生依赖,受那些妇人之仁的影响日后难以成器,每隔一个月就要换一个。久而久之反而养成了她跟谁都熟却也跟谁都不亲的的性格。她自以为跟谁都能说上两句,别人可不一定那么想。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从父母那里听说过她的身份,跟着家里父母不服她的身份,却不会像父母一样隐藏不服。所以她那时常被近龄的孩子欺负,也时常奇奇怪怪的生病。五岁那年,寒蔚实在怕她在寒族活不成,就把她送到了与灵泉域紧挨着的对决场,水华的对决场与水幕临近,在寒族的管辖内。
活的久了,其实有许多事记不得了,隐约的,只记得是个烈日当头的午后,她大病初愈,走路还是磕磕碰碰头晕目眩的,爷爷领她顶着一路的骄阳到了祖宗祠堂,祠堂很高,很大,很是宏伟;可她一进去,总有些压抑。地上有蒲团,寒纾跟着爷爷跪下,爷爷说了些什么,然后让她磕了三个头,她就十分实诚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起来时,也十分地感受到了头重脚轻。
爷爷站起来,摸着她的头,慈祥又威严地说:“也好,去吧,到那里,尊者会护着你。”
尊者是谁?爷爷要把她送走吗?
小小的她抬头,盯着上壁的刻字训诫:夫水华者,纳天地之灵,承万物恩泽,负兴世之任,隐则修己身,出则治安宁,顺造化之功,达物主之力,唯图苍生太平。
她当时年纪小不懂其中道理,只觉得那些字刻在祠堂里,好生力气!
对决场东边挨着画萦的灵泉域,画萦是樗藜仙山的传人,当初他师尊仙陨,他就出了山,众星捧月下,选了寒族对决场旁边的一处荒山做隐居之所。选这么一处荒山野岭,旁人为难,觉得这里配不上他的身份,画萦却连眉头都没皱,只一拂袖,生疏地客套:“不必麻烦。”传说也就那么一拂袖,荒山移走了,底下土地肥沃,有口灵泉灵气涌动,灵泉域因此得名。至于那荒山去了哪里,自然无人关心。
寒纾到对决场的第二日一早,就踩了一路的麦子苗到了画萦的小屋前,他那时的灵泉域还不及现在的那么美,四时之景才不过有了两时,但那麦子苗,几百年都是那么高不曾长过个儿。
画萦就斜倚在小屋的竹塌上,穿着一身“仙”气十足的白衣,眯着眼睛:“你就是寒族捡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不甘示弱:“那你就是移山的画萦喽?”
“移山?哈哈,谁说的?”
…………
后来,寒纾就在画萦那儿待了两百多年,对决场的收入都交给比她大百来岁的侍女南栗打理,她只管在灵泉域蹭吃蹭喝蹭的不亦乐乎。其间寒纾那三爷爷家,有个最小的叔叔寒音,只比她大三个月,被送来灵泉域拜师,画萦看他资质不错,就收了做关门弟子。其实寒纾觉着画萦就是想要三爷爷一道送来的奇珍异宝,才顺道儿收了寒音这个徒弟。
寒音其人,生性坚直,长相也坚毅,棱角分明,肝胆魂魄皆冰凌,可惜不善言谈,画萦修的是懒散的神仙道,可他这个弟子却实在的很,不见半点儿风流性情,举手投足间全是实在的大义。
寒纾常常感叹,樗藜仙山的开山祖师爷是个乞丐出身,他两个弟子一个成了道士浪迹天涯、一个像个大仙儿闭门享乐,怎么这无论怎么看都极其不靠谱的一个门派,就收了个如此耿直坚毅的关门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