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梅漪扶住一棵红豆杉,停下了脚步。
巫山地势并不算险峻,不是她不想跑,而是根本没有路可以跑。
这一带杂草丛生,树木纵横,指不定哪根枝桠上就挂着毒虫,哪丛草下就藏了蛇洞。
“真是没脑子就不惜命了。”梅漪嘀咕。
“主人!拦住了!”
不远处传来十九的呼声,梅漪连忙往声源处寻去。
她穿行停在一片幽深的苔蕨林里。
十九就在那里,身边是一株大萤笼草。
“十九!别动!”梅漪连忙叫她。
大萤笼草,得名于夜里闪烁如同提灯的水蓝色萤光,其实是致命的牢笼。
此草食荤,小到虫蚁,大到鸟兽,花叶皆巨大且坚硬,它们靠匍匐在地上的藤茎传递信息,猎物一旦踩到藤茎陷阱,生长在茎叶上的巨大花腔就会从天而降,将猎物禁锢。
花腔一旦落地捕捉到猎物,散开的花叶就会逐渐合拢在一起,化身为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直到猎物被消化,才会重新回到枝头上。
腔体内生长尖刺如同动物的牙齿,分泌的黏液慢慢溶解血肉,一兴奋起来,它的蓝色荧光就会越发美丽。
她明白了,那个傻子被吞进去了。
“十九,你先过来,不要踩到地上那些长卷须的藤茎。”梅漪唤她。
不过她完全是多虑了,十九听到如此嘱咐,足尖一点,微微施展轻功就飞身过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主人,他被吞进去了,我砍不开。”十九说。
“这东西硬砍不开的。”梅漪说,“十九,你赶紧回那个院子,多拿些雄黄酒来,我在这儿等你,路上小心。”
“是。”十九不问缘由,闪身离开。
梅漪小心避开卷须藤茎,一步一步挪身站到花牢旁。
“喂,你还好吗?”她朝里面喊。
花腔里传来少年的胡乱低吼,就像一只束手无策的小野怪。
“看来还是个傻子。”梅漪摇了摇头。
大萤笼草的黏液强度有限,只要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救出他就能平安无事。
萤笼草挑食,像雄黄酒这种带刺激性的劣口之物就能将它催吐,威胁也不算很大。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清醒的声音:“你才是傻子!”
“诶,清醒了啊。”
“这是哪!”少年困在里面,看着这些近在咫尺的尖刺感觉到了危险。
“我给你挖的坟。”梅漪和他开了个玩笑。
谁让他把自己咬成那样子,还到处乱跑。
“坟?!”
黏液逐渐被分泌出来,顺着壁沿缓缓流下,他确实感觉到了威胁。
见鬼哦,刚睁眼就困在这不知名的鬼地方里!
“乖乖呆在里面别动。”梅漪听到他在躁动,皱着眉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意识到眼下梅漪能救他,老实安静了下来。
“聂诗白!”
安京聂家……看来他没哄自己。
“一会儿我让你闭嘴就闭嘴,听到没。”
“为什么?”聂诗白的少爷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想喝尿?”梅漪说,“我一会儿要往里面倒尿,知道吗?”
“你!你怎么能倒尿!”
“怕什么,潲水都泼过了,再说你咬我的时候,我手上的潲水汁好像也不少。”梅漪笑。
“我才没咬过你!”
“想不想出来?”
“想。”
“叫姐姐。”
“让我死!”
梅漪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觉得他还有些可爱。
十九很快将雄黄酒取回来了。
梅漪拔下头上的花簪,卯足了吃奶的劲,密闭在一起的花叶终于被撬开一丝缝隙,她让十九拿过簪子保持住,自己将雄黄酒接过,往里面再丢了几捧土,小心地沿着缝隙倒了进去。
雄黄气味本身刺激,再加点臭土进去,它铁定受不了。
“真倒尿进来啊!”
“闭嘴。”
“姐!别这样!”
“闭嘴。”
一罐倒入,花叶顿时如同泄气,一瓣一瓣逐渐松开往上而走,黏液漏流出来一地,最后吐出来的是聂诗白。
重见天日,他先是愣愣的,随后竟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这又怎么了?”梅漪看他是真哭了。
“虽然你救了我,可是,你怎么真的往我身上倒尿!”聂诗白一下子不行了,“我怎么还没穿衣服!”
“噗。”梅漪没憋住,笑了出来。
“笑!”聂诗白更生气了。
“老大不小的人怎么还哭鼻子。”
“我才一十五!”
“好好好,你赶紧起来,先跟我走。”梅漪笑他。
“哼。”
聂诗白爬起身来,这还是开春,冷的不行,风一吹他就打了个喷嚏。
他倒真的挺乖,老老实实跟着梅漪回了草仙的院子里。
张圣虚见到三人回来,也没有多说什么,领着他们回了竹屋,借了聂诗白一套干净衣裳,还打了6让他搓搓身子。
一套活忙完,聂诗白心里的怨气才消了大半。
“天色不早了,舅舅,我得回城了。”梅漪看了看时候,和张圣虚道别。
再不回城,她和十九连板板车都赶不上了。
“带我一块走。”聂诗白说,“我要回家。”
“你?”梅漪看向他,不怀好意一笑,“黄金万两,我就考虑送你回家。”
“好。”他一口答应。
“真有钱。”梅漪说。
她压根儿当聂诗白是在放屁,黄金万两放眼整个棠川也没有几家能拿出来,只不过自己本就要带他回城,送他回家,开个玩笑也就应下了。
张圣虚应允,梅漪一行也就出发下山了。
三人走到山脚,已经是黄昏深处,生意人早已收摊走人,天边一色沉墨曦光,唯能借着点暖光看清视野。
巫山这个地点来往的通常是贫苦采药人,他们坐不起马车也乘不起马,所以回程时只有板板车会路过这儿拉客。
三个人十五个铜板,都是这个价格。
梅漪既没有坐过,也没有尝试过和十多人同挤一处,但她觉得挺好玩的。
十九处变不惊,并没有多大感觉。
唯有聂诗白又不高兴了,嘟囔着嘴上了板板车。
他嫌弃地和同挤一车的人对视了两眼。
屁股墩子找不到地方放,手指还得死死抠住木板间的缝隙,身后那些人汗味蒙住他的头,稍微路上有颗石子颠到了,他还得担心掉下去。
板板车哪是给他这种娇贵屁股坐的。
“黄金万两也就这待遇……”聂诗白小声嘀咕着。
梅漪听在耳里,看他吃瘪,自己竟然觉得开心。
她毫无愧疚之情。
还是那句话,谁让他咬了自己。
拉拉扯扯走走停停,这一路总算让少爷熬了过去,他们抵达了城门口。
黑夜已低垂如水,城外万物寂静,城内灯火通明。
聂诗白也是少年初长成了,还像个小孩子那般,进了城便要梅漪给他买这样买那样,全是吃食零嘴,她若不肯,他便要叉腰提那黄金万两。
“我想要这个!”他撂下一句话,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意从摊上拿走了一个面糖人。
“谁教你这德行的。”梅漪嫌弃地走在他身边,不得不付了钱。
“我怎么了?”他一撇嘴。
“没,挺好。”
就是有点败家。
梅漪往他身上一盯,手上拿着糖葫芦,龙须酥,黄金糕,番茄梅,梨膏糖,酱牛肉,还有个面糖人,腰间揣着车陀螺,飞鸢仪,蝴蝶刀,指间套着的关指虎,全是她付的钱。
“姐姐你真好!”聂诗白不忘冲她笑一笑给颗糖。
“开心了就早点回家去。”梅漪看了他两眼。
“你怎么催我走,你是不是讨厌我。”聂诗白囔嘴。
“没有没有。”梅漪说,“话说聂诗白,你是怎么受伤的?”
“不记得了…”
又是不记得了。
问了他三遍了!
“那,你想什么时候回安京?”她问。
“无所谓啦!”聂诗白说着,咬了一口面糖人。
“明天吧,我让十九护送你回去。”
“随便!”聂诗白竟有些没好气。
她怎么老喜欢催自己走,聂诗白感觉她就是有些嫌弃自己。
不会是因为自己真的咬了她吧。
低头就能看见她左手的虎口处,一道暗红的牙印深如沟壑。
“你的手,真的是我咬的吗?”他小声问了一句。
“你说这儿啊。”梅漪低头抬手,虎口处牙印状的血痕已经凝结结痂了,她一笑。
“畜牲咬的。”
聂诗白瞪了瞪眼。
什么意思。
“脑子还没清醒。”梅漪笑着,学着他的样子也摇了摇头。
“才不是。”他解释,“我是真的不记得!”
“那你还记得自己喝过潲水吗?”她挑眉。
“潲水?!不可能!”聂诗白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梅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慢慢笑起来,这一笑,让聂诗白感觉到后背发凉。
“对…对不起就是了。”聂诗白别扭道歉,忍痛割爱递过来一串糖葫芦。
梅漪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毕竟这是她出钱买的。
一口咬下,酸甜脆口相宜,舒服。
“我不想回去。”他小声说了出来。
“为什么?”梅漪皱眉,“不是说要回家吗?”
“我姐姐不喜欢我……”他忽然苦笑了出来,“遇到刺客的时候我还记得,都是她的人。”
“刺客?这么恶毒?你姐姐是谁?”
“皇后聂诗南。”
皇…皇后?!
梅漪噎住了,手里的糖葫芦它忽然就不香了。
乖乖,那眼前这位爷就是国舅爷了?!
想到这里,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意思是,皇后要杀你?”梅漪有点不可置信。
这应该是亲姐弟吧,怎么促进感情不靠小打小闹靠真刀枪打杀的。
“嗯。”聂诗白很淡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送了。”梅漪说,“你们两边我都惹不起啊。”
天家脚下的豪府厮杀,她还是能想象到的,要是她不小心卷进去,那些人捏死她就如同捏一只蚂蚁。
“你!”聂诗白哭笑不得。
“算了,趁着没人,赶紧跟我回客栈去。”梅漪眼望四周,还是决定不再让聂诗白出来招摇。
“怕什么。”他看她认怂的模样有些憨,“我会武功,我保护你。”
“你?”梅漪狐疑地看了他两眼。
就这小身板?
她还是决定赶紧回客栈。
聂诗白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梅漪不相信他也没法,只好乖乖跟着她回了清裕客栈。
单独给聂少爷开了一间大房,就在梅漪的隔壁。
睡前,她来嘱咐聂诗白。
“夜里有情况就拍墙,十九会保护你,行吗?”
“知道了!”他说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里传来他的声音:“我自己能保护我自己!”
这家伙…梅漪无奈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