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她们刚出门,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空气愈渐凝滞,闷得人心里发慌。
米丛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天上布满乌云,沉甸甸的仿佛随时要压下来。
时间恍惚比往日要漫长几分,米丛心中不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马车到了陈府,出来迎客的是陈府的大管家,三小姐身边的邱嬷嬷垂头站在陈大管家身后。
邱嬷嬷只抬着半张脸,神色颓丧,脸颊向内凹陷,偶尔抬起头看向夫人,焦急中隐隐现出一丝疯狂之色。
夫人见到陈大管家的那刻已知事情不对,瞧见邱嬷嬷的异样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闭了闭眼。
陈大管家额上冒了一层汗,引着夫人和几位小姐往内院去,一边走一边道:“米夫人可真是赶巧了,老爷和大少爷今日刚好有事不在府里。”
夫人停下脚步,扭头去看陈大管家:“我猜你们大少奶奶应该也有事吧。”
陈大管家脸色微变:“这……”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少奶奶有事回娘家小住几日。”
夫人冷冷地看了陈大管家一眼:“哪里是不巧,我看是赶巧了才对。”
这陈家好大的胆子,这事做的真真让人恶心,连块遮羞布都不要了,明摆着不给他们米家面子。
夫人气得心口疼,她这些年的脸面都被三姐儿给丢尽了。
冷嬷嬷站在一边瞧得清楚,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龌龊,冷嬷嬷心下叹了口气,劝道:“夫人,我看邱嬷嬷等的都着急了,我们也快进去吧。”
冷嬷嬷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邱嬷嬷,只见那邱嬷嬷老脸发白,一双眼睛惊恐地看了眼陈大管家,双腿一软就要朝夫人跪下。
被冷嬷嬷这么一打岔,夫人微微皱着眉,事有轻重缓急,只有见到三姐儿,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才能掰扯清楚。
“也怪我没考虑周到,下次我会亲自让我家老爷先替我下帖子,我才好上门。”
陈大管家低头道:“这怎么使得。”
夫人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忙吧,我们去的是内宅,你也不方便,邱嬷嬷你在前面带路。”
说完不等邱嬷嬷,夫人便领着一群人直直往里头去了。
邱嬷嬷双眼一亮,爬起来就往前跑。余在后头的陈大管家咬了咬牙扭头往外走,一边走,找来两个得意的小厮往外头送信。
五小姐看别人的眼色不行,可看自己娘亲的眼色那是一看一个准,躲在后头一声不吭。
顶多也是戳戳米丛,拉着米丛在后面说悄悄话:“四姐,陈府里怎么这样?一点规矩都没有,还好是三姐嫁了进去,要是四姐你嫁进去,估计就惨了。”
米丛听到五小姐的话,脑袋都炸了,恨不得两只手捂住她的嘴。她甚至有些怀疑,五小姐是不是故意的,这要让三姐听到了,估计杀了米丛的心都有了。
米丛有些无奈地示意五小姐噤声。
五小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等真见到了三姐姐,如今的陈夫人,米丛是真的后悔来这一趟。
只见曾经明艳高傲的米家三小姐如今虚弱地躺在床上,眼下泛青,比在家时瘦了一圈,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
两只修长的手紧紧地按在还没有鼓起的小腹,一见到夫人,仿佛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作势就要起身跪倒在夫人面前。
邱嬷嬷上前想要扶住三小姐,被她用力挥开。三小姐穿着中衣从床上滑下来,两手紧紧地抱住夫人的腿:“母亲,以前都是女儿的不是,母亲莫要怪罪,母亲您发发善心救救女儿吧,他们,他们……”
此情此景,那些平日伺候三小姐的立刻抱头哭了起来。
米丛心中不是滋味,别过脸不敢去看。不想却看到五妹妹通红的双眼,五妹妹被她这一看,忍了半天的泪珠子哗啦啦落了下来。
米丛张了张口,傻愣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冷嬷嬷瞧见了便让人拉着去净面。
离了夫人,五妹妹哭的越发厉害,一时竟然止不住。冷嬷嬷有些哭笑不得,心疼的亲自绞了帕子给五妹妹敷脸:“我的小姐哟,你哭什么呀!”
五妹妹一边哽咽,一边不好意思地扭捏道:“我没想到三姐姐这般可怜,我不想哭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冷嬷嬷也顾不上旁边还有米丛,语重心长道:“您可怜她干什么,她也就是在夫人面前才那样,要我说这其中至多只有三分是真。”
五小姐不哭了,一脸震惊:“怎么可能,嬷嬷是说三姐姐这般作态是在算计娘亲?”
冷嬷嬷亲自给五小姐上妆:“说是算计也算不上,三小姐到底是我们米府的小姐,夫人不可能不管。只是这怎么管,管多管少,就不是三小姐能说了算的。”
五小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冷嬷嬷见五小姐这里没事了,留下丫鬟看着她们,自己去了前头。
夫人不知道和三小姐在说什么,米丛和五小姐只好一直待在外面的屋子里。
五小姐开始还有些好奇,东看看西看看,觉得陈府比自家差多了。
渐渐有些不耐烦:“四姐,你比我聪明,是不是早就知道三姐姐是装的,三姐姐也真是可恶,害我掉了那么多眼泪。”
米丛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她和三姐关系不好,虽然有些触动,可远没有要为她流眼泪的地步,这样反而显得她过于无情。
“我从来没见过刚才那种情况,一时间被吓住了,哪里能够想到那么多。”
五小姐点点头:“我也是,四姐你觉不觉得三姐姐好像变了很多,你看到她眼下的青黑没有,她平日最爱漂亮,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看起来好丑。”
米丛有些恍惚,三姐姐才嫁了人几个月就成了这样,那她呢?魏文林又会让她变成什么模样?
五小姐见米丛发呆,便推了推她:“四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米丛尴尬地笑了笑。
五小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眼中一亮:“也不知道娘亲和三姐姐谈什么,神神秘秘的,四姐我们别待在这儿了,多无聊啊,我们去逛园子吧。”
米丛拉着五小姐坐下:“五妹,这府里如今连个正经的主子都没有,若是不小心出了事怎么办,你我都有婚约在身,还是小心点为好。”
五小姐气鼓鼓地喝口茶:“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早知道不来了。”
五小姐刚安静了一会儿,眼睛一亮,突然蹑手蹑脚地往里面去了。
米丛小声道:“五妹你干什么,快回来。”
五小姐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小声点,然后指了指屋里:“我要听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丫鬟们拦不住,米丛上去拉她,不想却被五小姐拖了进去,两人躲在门帘后面,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母亲,你要为我做主啊,陈家欺人太甚,他们这是恨不得女儿一尸两命,女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母亲救救我。”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与我说真话!”
“母亲,我……”
“你说陈家想让你去死,可你死了对陈家有什么好处。我早就和你说过了,陈大人需要你帮他打理内宅,陈大公子也需要你这个庶女牢牢的占着陈家主母的位置。
只要你安安分分,就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陈家上下也不会亏待了你。这些厉害关系我不知和你讲了多少遍,你怕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我……”
三小姐有些难堪地别过头:“母亲……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那你就该想办法好好笼络陈大人才是,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你明知他的忌讳,偏偏使劲儿往上头撞。”
三小姐摸了摸还没有鼓起的腹部,双眼通红:“我不过是想要个孩子,这有什么错!”
夫人冷哼一声:“错在你不该把别人都当傻子,别说这孩子没出生,就是个儿子又能怎样。你以为你争得过陈大公子,你还没站稳脚跟,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陈家不收拾你收拾谁。”
“母亲……我……”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一条路走到黑把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你后半生便指着他过吧。要么……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
“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这事我会和你父亲好好说的,想来陈大人自会给你父亲几分薄面。至于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五小姐,和米丛躲在帘子后面,被冷嬷嬷撞了个正着。
冷嬷嬷冷冷地看了眼米丛,不动声色地拉上帘子。
夫人瞧她突然走过去:“什么事?”
冷嬷嬷转身回到夫人身边,镇定自若地回道:“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把帘子吹开了。”
夫人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三小姐看了看门帘,差点没把一口银牙给咬碎了。
五小姐被人发现了也不以为意,退回到外间去,还一脸兴致盎然地问米丛:“四姐,你说娘亲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
米丛哪里敢答她。
五小姐自己小声嘟囔:“难道是等孩子生下来,要是女孩儿就留下来,要是男孩儿就送出去寄养?这陈府也太欺负人了,他们把三小姐当什么了?陈大人也太偏心了,为了陈大公子一点也不给三姐姐脸面。”
陈大人那样的人,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怕是三姐姐做了什么事惹怒了他。
回去的时候,夫人和五小姐,米丛同坐一辆马车,当着五小姐的面夫人狠狠训斥了米丛一番。
五小姐躲在一边干着急,可又不敢吭声。
半路上冷嬷嬷突然上了车,贴在夫人的耳朵小声道:“陈大奶奶前头落了胎,在娘家已经待了足足半月。”
夫人缓缓闭上眼,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蠢货!”
从陈府回来,米丛越发小心翼翼,待在自己院子里绣嫁妆。
魏文林总是隔三差五便要来府上走上一遭。每一次米大人都要考校他的学问,这一来二去,就连夫人也有些喜欢魏文林,有次竟然忍不住感叹道:“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可惜他不能去考功名,还是可惜他只能配了米丛。
米丛见过魏文林几次,他竟然比父亲还要高出一头,长得也好看,就是黑了一点。
见人三分笑,看着和气,可米丛总觉得他没有表面那么好亲近。
两个人加起来说的话也不过十句,见个礼,问声好,一点也不逾距。
倒是五妹妹的未婚夫婿平阳侯府二公子常常邀五妹妹一起出去玩,两人打打闹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厚。
魏文林送了不少东西,最后到米丛手里的不过寥寥几样。
大部分被五妹妹劫去了,父亲向来不管这些,母亲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中有一种花,不知道是魏文林从哪里搜罗来的,花开的时候没有叶子,等花谢了叶子才会长出来。
米丛觉得有意思,便让人摆在院子里。
方嬷嬷瞧见了,非要人把花挪出去:“姑娘,别光图这花好看,老奴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这花叫黄泉花。花与叶永不相见,传说是长在黄泉边上的花,魏公子也是的,送什么不好偏送这个,太不吉利了!”
米丛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花被人搬出去。就是不知道魏文林故意送了这么一盆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礼物里米丛最中意的是一枚狼牙的坠子。就连米大人都说那狼怕是只头狼。
也是机缘巧合,米大人一见那坠子便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只赏玩了半个时辰,便派人给她送了过去。
要不然那坠子还不一定会落到米丛手里。
魏文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身上一定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他的双脚可能走过最遥远的地方,他的眼睛一定看过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他将是她的夫婿,她将嫁他为妻。
不知何时,米丛心中已对未来满怀期待,愿与君相知,白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