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却说：“师兄，不凶不吉啊。”
惠允微微一怔，又起了一卦，只卜姜沉的吉凶。还是一模一样的不凶不吉，他也说不出这卦象是什么，倒是一旁的惠虚诧异道：“我说师弟，看来你今日不宜卜算啊，出门前看了黄历没有？三卦一模一样，可不能再算了吧。”
这是规矩。
惠允将铜钱收入怀中，唇紧抿着，道：“师妹，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么？我也知道，危难之际我二人只会拖累于你。但今日的卦象，令我着实不安。”
就算他卜的卦不准，也心中隐隐有预感。姜沉此去会有所得，但未必顺利，想到清净子不日就要来了，又何必在此时涉险？可就算他想说服姜沉，也知道姜沉性子执拗，未必肯听。再加上有阿狸在，她不仅仅是胆大，简直一身是胆。
想到这里，惠允将身上的符咒全都给了姜沉，还把惠虚的口袋掏空了，全都塞给她，说：“师妹，如果遇到魇者，不要与他交手，赶紧跑。”
相比惠允的担心，惠虚心大得很。姜沉的道术学得不错，还有阿狸在一旁相助，他们俩有什么好担心的？再不济，大不了把这一堆符纸都扔出去，也能保命啊。
来宝以为他们要走了，没想到两个乾道离开，坤道反而留下来，还说什么要去后院看看。来宝登即白了脸，阻拦道：“居士，万万不可啊！六郎和大娘子一再吩咐，后院不可入，您要是真去了，我恐怕是要被大娘子责罚的啊。”
“你不说，没人知道。对了，大娘子除了请我们来，还请了别的人吗？”说不定那个陌生道士是大娘子请来的？
“这方圆百里，也就只有你们回云观接这样的活计，哪还有别人啊。要说最近的县也得走上五百里，那儿也没道观。”来宝又规劝起来，“居士啊，听小人一句劝吧，那后院去不得啊。”
姜沉哪里肯罢休，来宝无法，只好领着她前去。一路上走得比蜗牛还慢，是不是要说上两句话，就想姜沉改变主意。说得姜沉烦了，被她一句反问封住了嘴，“要是不去后院，你不如带我去府里的水井瞧瞧？说不定能寻着几具尸体呢？”
来宝冷汗涔涔，姜沉对着他微微一笑：“譬如二娘子的？亦或者是腊初的？”
“居士说笑了！”来宝惊得嗓门都变大了，一身冷汗，也不敢与姜沉搭话，掌着灯走得快了些。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院。
通往后院的回廊出口被封住了，一整面墙都给被拆下来，换上了钉得密密麻麻的木板，只有几缕微光透过小缝渗进来。此处一片漆黑，勉强靠着丹鸟灯的光芒才能看见四周。
来宝松了口气，道：“我都忘了，前两日大娘子吩咐人将这儿封了起来。居士今日恐怕去不了后院了，不如先回去吧？”
姜沉站在木板前，伸手敲了敲。一片无声中，那边倏地回以敲击声，惊得来宝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油灯掉落在地，轱辘轱辘滚入阑干下。
“只是风声。”姜沉说道，“待在这儿，不要乱跑。”
上回的清心符再用一次，触及来宝时便画成了灰烬。姜沉心疼符咒，但一想到师兄们慷慨给了那么多，又觉得他们比自己更心疼，顿时平衡了许多。
阿狸现了身，猫爪划过木板，带下一点碎屑。它朝爪子吹了口气，猫瞳中出现几率淡淡微光，“那面贴了些，应该是符咒吧。这后院，果然有蹊跷之处。”
“怎么进去？”姜沉往后退，举起油灯一看，廊顶画着的是《受苦图》，世人于苦海中挣扎、哀鸣、咆哮，却始终无处可逃，栩栩如生，只需一眼便令人生畏。她看得入了神，脑海中有个大胆的猜想，莫非廊顶的壁画，可以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恰好这时阿狸爬上廊柱，发现可以从屋顶出去，尾巴勾住廊柱倒吊下来，说：“阿姜，我们可以掀开屋顶的瓦片，从上面下去。”
这倒也是个办法，姜沉点点头，以风力缠住自身双足，轻盈地攀到回廊上面，再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勾住屋顶横梁，将头顶的青瓦揭开，爬到了屋顶上。
一上来，她才发现天色竟然暗了下来。一看，竟然是要下雨了，远处乌云密布，晦暗的天幕像是要塌下来似的，沉闷得令人透不过气。
阿狸已经走到边缘去，看见后院景象，讷讷半晌才得以出声：“……阿姜，不好了。”
姜沉连忙走过来，定睛一看，偌大的庭院中立着一棵槐树。茂盛枝叶上十数根树须垂下，挂着大大小小的人头，风一吹，竟然发出银铃般的响动。树根密布，蔓延到了庭院的每个角落。隐约可见一张巴掌大的符纸帖在树上，以朱砂写着繁复咒文。
姜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殷家后宅中竟然种着一棵至阴的槐树。更想不到的是，这槐树似曾相识，恍然间，她想起了四年前，自己侥幸从它手中逃出的……
“婆娑鬼树。”
雷公狠狠地砸下一锤，把天幕凿成数片，豆大的雨滴顺势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落青瓦，不一会儿就将姜沉的头发淋湿。她看着沐浴在雨幕中的鬼树，神色凝重。
它当初逃了，来了渠清县，或许是结识了一个愿意帮它的邪派道士，在这殷家落地生根，短短四年间竟然茂盛至此……恐怕清净子在这儿，也想不出什么逃跑的办法了。更是没有再一个封印能大伤它。
姜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半眯着眼，苦笑道：“这下，连对不对付得了都说不上了，就算把我们回云观的人都叫上，也打不过它。哎，阿狸，你说它会不会把渠清县搅得天翻地覆？”
姜沉当然希望鬼树只是在殷家疗伤，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渠清县的百姓都是它的食物，它有怎么会放过嘴边的美食呢？
“得回去告诉师兄们。”只能早点回回云观，不要掺和进这件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