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象、猫人、莳子约在赤松草原,那年我十二岁,一个清朗无云的早晨。
前一天晚上,象特地用软木塞包了个圆滚滚的晴天娃娃,吊在桌前的台灯上,「不要下雨才好哇。」象合着肥厚的双掌,嘴里喃喃咕哝。
猫人将他心爱的鱼干、鱼罐头塞进行李包里,张牙舞爪兴奋地说:「猫族的预感最准确,老天听我们的,明天不会下雨。」
莳子没和我们住一起,电话此起彼落,郊游的细节永远讨论不完。对于这次郊游,四人都期待已久。
赤松草原位于近郊三十公里外,需先搭二十分钟老火车,再骑半小时脚踏车,我们把脚踏车和行囊搬上火车。老式小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没有座位,只有两排澄色的吊绳,这样鲜艳的颜色在老旧的车厢中显得不太搭调。
四人盘据一车厢,车上没有其它乘客。我背对车厢抓着栏干站在车尾,看着熟悉的景物慢慢地远去,天空向后奔跑,觉得真是有趣。象有点无聊,将象鼻上下左右挥动,看来像是赶蚊子,车厢里其实没蚊子。猫人很专注地在数自己的胡须,上次莳子说要趁猫人熟睡时拔掉它的胡须,让猫人好几天睡不着觉。
莳子梳小甜甜头,戴一顶鲜红色便帽,轻白T恤和粉红短裙,似乎是用心的穿著,我揉揉眼睛,彷佛莳子又长大了些。
一下火车,我们背起行李,象载着猫人,我载莳子,直往草原中心驰去。莳子不像往常一样抱着我的腰,她只用单手轻抓着椅垫,这使我担心她会跌下车去。奇怪的是,我却也没有开口叫她抱着我。
「看谁先找到草原的尽头!」
我们不约而同弃车下来跑步,「喵、喵、喵。」猫人高兴得翘起胡子,狡兔般在草原上奔跑,象高举鼻子笑着迈开四足追赶,我从来不知道象可以跑得这么快。
我也着魔似地忘了身旁的莳子,尽情地在草原纵横。
对十二岁的小孩来说,赤松草原的辽阔是难以想象的,把自己完全展开也占不了草原分毫,渺小的感觉令人愉悦。
传说草原里有株赤松,这是它名字的由来。但我们从没找着,这更为草原添上一股深沉感。
直到我们跑倦了,才回头去找莳子。
那时我还不清楚莳子变得敏感易怒的奥秘,只觉得彼此陌生了些,有某些东西阻隔在我们之间,我无法了解,我们的关系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清澈了。天空的乌云接到命令似地从四方会聚,才一眨眼,整个天色暗了下来。
莳子跪坐在一块沙地上,原来她的鞋子沾上草地里的牛粪,正不开心地用卫生纸擦拭。
猫人想笑,刚要出声时被象瞪了一眼,笑容便僵在脸上,这时,细细小小的雨滴,一滴、两滴,缓缓地落了下来。
「下雨了哇。」莳子的大眼睛,都快掉下泪来。莳子的声音里,似乎有种极为脆弱的东西,不断上升膨胀,终于像雨滴般崩碎溃落,洒满整片辽阔的赤松草原。
那年我十二岁,彷佛另一个宇宙。
雨越下越大,四人低头默默地走,赤松草原太辽阔,跑也没什么用。雨滴从象的额头,沿着象鼻滴落,象挤眉弄眼,似乎想把雨滴留在眉毛上。猫人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牵莳子的手,但莳子将双手插在裙袋里,让我觉得打扰她是不恰当的。
大大小小饱满的雨滴,狂恣得像刷洗什么似的,连前方的景物都渐渐模糊。我心里明白,我永远不会再见到包晴天娃娃的象了。
包晴天娃娃的象的消失,固然令我遗憾,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那场雨,十二岁和莳子、象、猫人的赤松之旅,恐怕早已在记忆的天空里远远地飞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