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子有条Guerlain N86淡荧光橘的口红,六角形烫金亮黑底座,摆在梳妆台上眉笔和妆镜之间。
我们还没住在一起前,时常变换约会的地点,一样清澈的月光在头上摇曳,当倾诉的话语从两片红唇间音符般流泻而出时,我真正在意的,不是音符的内容(千百年来,内容大概都大同小异吧),而是那两片红唇的色泽。
或许是我这种奇怪的态度,给莳子一种神秘的安全感,她反倒和约会时最不专心的我在一起。
每次睡觉前,莳子总要细细地将唇上残损的口红补匀才能安心睡觉。醒来时她的口红又已零乱,她会立刻坐到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笔一笔地将颜色描回。莳子嘴唇的折缝,使口红不能均匀地铺展,纵然抿起嘴唇,还是有细微的粗细差别,莳子对此相当懊恼。
对于莳子以前是否有过男朋友这个问题,我忽然兴起强烈的好奇。
「一个有责任感的女孩,会觉得没把自己最好的时候献给一个男人是不对的。」
「那么现在是妳最好的时候吗?」
「你说呢?」莳子始终不愿告诉我。
莳子的话语,也带有荧光橘的色调,在莳子还是个小女孩,尚未使用口红之前,是不是有纯真透明的言语从双唇间逸出?对于口红这种东西,我觉得不要太早开始使用比较好,但终归有开始使用的一天。
我和莳子之间,许许多多来不及诉说或不愿诉说的事,化成一抹淡淡的荧光橘,敷在我们生活周围,使我们的关系,带着超现实恍惚的色彩。
后来我们分开,口红随莳子离开梳妆台,一下子梳妆台出现了个明晃晃的缺口,常常使我无法入眠。
我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Guerlain N86,摆在莳子原先放口红的位置,每次看到瘦瘦小小的口红,就能产生一种莳子还在我身边的幸福感,彷佛荧光橘的口红,一笔一笔涂抹在我晦暗的心上。
口红本身乏人使用,显出颓丧的样子,同时影响了我的生活。看到口红,想起整个梳妆台的次序排列,眼影、香水、粉饼、耳环、眉笔、口红、妆镜,莳子的唇、耳、鼻、眉、眼睛从镜中一一浮现,奇怪的是,莳子分离的五官如同放大镜下般清晰,但我始终无法将它们组合成莳子完整的模样。莳子的轮廓逐渐模糊泛白,最后只剩下耀眼的荧光橘光芒。
和莳子在一起这么久,分开后竟只能记得她的口红,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此刻的莳子,是不是还使用同样的口红呢?
在街上看见使用同样荧光橘口红的女孩,心里便产生亲切的感觉,想起以前的生活,同时想关心陌生女孩的生活。
如果在我和莳子之间,没有这条荧光橘口红的存在,我是否能因此多熟悉莳子的容颜?对此,我不敢乐观,那肯定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看着拥有六角形烫金亮黑底座的Guerlain N86挺立在妆台前,像一朵熟透的玫瑰般怒放,一股物质的、尖锐的喜悦迅速刺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