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昨夜一样,莳子将刚炒好热腾腾的菜端到餐桌上,拿起润黄色的瓷碗,打开电饭锅,缓缓将白饭盛个饱满。
今晚是韭黄肉丝、炒菠菜和红烧豆腐,肉丝敷过一层薄薄的太白粉,咬起来格外爽滑,新鲜的菠菜油绿发亮,和一旁的韭黄肉丝、红烧豆腐,搭配成很舒服的色感。红烧豆腐蒸腾着酱料的香气,这里的豆腐不同于家乡,无论怎么料理,总还有一股淡淡的酸味。
他举筷猛吃了几口。
房子已有些破旧,近浴室的墙角渗着水,厨房的壁纸斑剥零落,暖气也不够暖。他和莳子缩在餐桌一角,头上一盏黯淡的澄黄灯泡,四周黑漆漆地更添寒意。不过冷归冷,真要离开却有点舍不得。
想起昨夜起床上厕所,完全不用开灯,便能一路顺利穿厅过门,时间过得快,一没注意在这儿住了两年了。
他举筷将韭黄肉丝送入口中,扒了一口饭,喉咙哽得紧紧的吞不下去。两行眼泪从眼眶滑了出来。
「仔仔不要哭。」莳子忙放下碗筷,抽出面纸帮他拭泪。「仔仔是勇敢的仔,仔仔不可以哭。」
莳子嘴上这样说,自己却忍不住掉眼泪,看到莳子的眼泪,他的眼泪更加控制不住。
桌上摆着紫红色的非洲菫,鲜艳得骇人,他不喜欢色调这样招摇的花,但也不能不承认它的美丽,隐约觉得这当中含有愚蠢的东西。
吃饭的速度太慢,桌上的饭菜逐渐冷去,原先油绿得发亮的菠菜缓缓黯淡下来,好像催促主人似的。两年没吃到家乡的菜,应当狼吞虎咽才是,但此时无论如何没有狼吞虎咽的心情。将饭菜送入口中,像数秒钟一次的自然呼吸,是空气压入肺中,而非主观意志的动作。
明天要送莳子去机场,再过几天要搬到另一个地方,下次再见面时,两人都该有相当的变化了。不能在莳子的身边,体验莳子的变化,他感到相当遗憾,又担心预感到的陌生。
今晚是最后一次和莳子在这张餐桌、这个厨房吃饭,莳子来的这几天,感觉真像梦般不真实。平时没留神,其实生命里倒有不少「最后一次」。严格说来几乎每个事件都是「最后一次」,他边吞饭菜边想着。
桌上怒放的非洲菫蓦地感觉不那么强烈了,刚才骇人的鲜艳到那里去了?究竟是自己的感知错觉,还是事物本身的实质变化?亦或两者根本是同一回事?
将最后一口饭菜吞了下去,饭菜毫无阻碍一路滑落到胃部。雪白的电饭锅、润黄色的瓷盘、碗筷和非洲菫很自然地一齐映入眼帘。忽然觉得,明天莳子离开也好,过两天搬家也好,自己一定都能处理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