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珂在悦口镇外收起灵宝法器“白霜”长剑,拇指抵住剑柄,雪锋入鞘,剑鞘内缓缓涌出肉眼可见的磅礴剑气。
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
孟珂自十四岁上山修行以来,途中其实也回了不少次家。苦茶真人对小弟子极其溺爱,从未说过斩断山下羁绊之类的话,所以偶尔逢年过节,孟珂都回过了小镇。关于长平客栈那厨子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了山上神仙的碎嘴闲话,悦口镇丁点儿大的地面上,早已流传开来。
前年,那孟翊的儿子竟给他购置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又买回来十几个丫鬟仆役,县太爷也时不时跑去找孟翊喝酒设宴,称兄道弟,看得原本还瞧不起这对儿外来父子的当地人或妒或羡。只是觉着那孟翊脑子拎不太清,好好的清福不享,还在那长平客栈当个上不得台面的庖厨。
好些人都问孟翊,为何不再续弦。毕竟孟翊如今也才不到五十,又有那儿子的仙法调理,如今身体反而老当益壮和三十几岁时差不多,况且孟珂又常年不在身边,人言“山中无寒暑,世上已千年”,何不娶个几门小妾,再给那孟珂生几个弟弟妹妹陪着自己颐养天年?
孟翊只是摇头,置之一笑。
城头那守卫见迎面走来一位穿着贵气却又不失典雅的玉面俏郎君,啧啧不已,心中暗道:“这就是那孟家仙师?”
孟珂腰悬长剑,径直穿过镇上唯一的那条横街,来到客栈。一路上碰到好些曾经认识的熟人,有的连招呼都不敢打,有的又太过热情,孟珂一一点头示意,礼貌之外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华玉峰的修道时日,让这本来淳朴的机灵小厮,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修道胚子。鴳雀怎能与鲲鹏比肩?人也确确实实存在着高低贵贱之分。
孟珂心里不禁再次感激其那毛公洞府里的无名前辈留下的三句深奥口诀。
客栈里,账房邹三正埋头劈里啪啦打着算盘,新雇的跑堂小厮王大站在门口,一眼认出了这个锦袍公子就是孟厨子家的儿子,连忙领着孟珂进了客栈。
“王大,这地方我比你还熟呢,不用给我带路,我自己去找我爹就行。”孟珂谢了王大的好意,又跟邹三打了声招呼,一个人进了后厨。
王大一拍脑袋,赶紧去请韩大掌柜下楼来。
“爹。”孟珂看向热汗满头正在颠勺的孟翊,笑道。
孟翊猛地回头,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到穿着一袭墨蓝袍子的儿子就站在后厨门口,不禁喜上眉梢。
“你咋回来了?”孟翊赶紧将锅中菜肴铲起,问道:“路上吃了午饭没有?”
“还没吃呢。”孟珂如实道,他也有些馋父亲孟翊的手艺了。
“你去大堂坐着,你爹马上给你做。”孟翊见孟珂久久没动,笑道:“别傻站着,灶台前油烟大,别脏了你这衣服。”
“哎。”孟珂笑着走出后厨。
一进大堂,就看见韩掌柜和韩氏匆匆下了楼。
孟珂与他们寒暄几句,才得知韩家女儿韩姚立夏时候就嫁了人,嫁给了郡城的一门富贵人家。念起韩姚,韩大鹏还觉得挺惋惜,近水楼台却没能和孟家麒麟儿攀上个亲戚。但他之前对孟珂的示好并非没有回报,得了孟珂随手给的两颗养年丹,久卧病榻的韩老爷子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如今每天一大早便提个鸟笼,满大街转悠。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韩掌柜得了孟珂的好。
邹三,王大也纷纷跑来搭话,孟珂抬头又见客栈门口围了好一些人,估摸着是呼朋唤友来瞧瞧自己什么样子,难免有些恼火。
“我去角落等吃的,清静一些。”孟珂挪了挪屁股,跑到角落,将腰间“白霜”拍在桌上,背对大门。
韩大鹏这个人精哪里猜不到孟珂的心思,连忙挥退几人,没再打扰孟珂。
日过中天,客栈里居然开始人满为患,不少镇上百姓得了消息,纷纷到长平客栈来点上几碟小菜一壶小酒,为的就是瞧一瞧这少年山上仙师究竟是怎么个仙法。
一个老农驾着牛车从南边官道上缓缓驶来,车轮滚滚,土尘飞扬。车后扎成捆的稻草上坐着两个打扮奇怪的人,两人都顶着着黑色的粗布兜帽,将脸笼罩在帽檐下。
“公主,咱们到悦……悦口镇了。”
车上两人,是唐国的落跑公主李蕙儿和她的侍女团团。
两人谎言自己是两个宫女,买通御林军一处侧门小统领后,便轻易混了出来。
宫里少了两个宫女能有多大的事?那些个枯井,古树下,经常能挖出几具不知身份的枯骨。连皇帝也清楚宫里这些腌臜事情,生活用水都是取自城外金枝山的山泉,哪里会刻意追查两个小宫女的去向。
可他却不知,其中一个乔装打扮的宫女,竟是皇帝李濂最为宠爱的公主李蕙儿!待他被突然押到太和殿门外广场上时,双手反绑,跪倒在地,被一太监告知缘由后,顿时脊柱生寒,汗毛立起。为了几百两银票丢了前途和小命,自己真是财迷心窍,蠢到家了。
李蕙儿和团团日夜兼程,一路辛苦躲藏,短短数日,便来到了北边的尚阳郡。原本她们打算直接南下,前往大楚,可李蕙儿又转念一想,怕路上被父皇找到拦下,便独断专行改了注意,径直北上进入许国,然后绕道许国泰山郡,于大河入海口乘海船,再难下楚国,抵达颢都。
“都说了,出门在外,称我小姐便可。”李蕙儿捏了捏团团的小脸儿,恶狠狠道。
“直道惹,小给,快送守罢。”团团口齿不清地叫苦道。
牛车在城门口停下,驾车的老农直言,车马进城要多收钱,只能将二位客人送到此处。
听言,团团便率先跳下车,将手递给李蕙儿,牵着她跳下牛车,又付给老农几十文,这才在守卫警惕的目光中小跑过了城门洞。
城门守卫早已见怪不怪,看着俩矮子,估计是楚地过来的。楚地游侠身材矮小,又大多喜爱穿那带帽的黑衣长袍。他只是开口吩咐一句“安分些”,那两个楚地矮子竟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是连连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楚民若是皆如此模样,为何我大唐却只能孤守三郡之地,仰人鼻息而存,而那楚国却能和北方许国分庭抗礼?
守卫有些愤懑。
李蕙儿和团团在镇上饶了许久,本想找一家人少僻静的酒楼,稍稍吃些东西,才有力气赶路,却没想到除了横街上那家“长平客栈”,整个小镇竟没一家其余酒楼。而那些只卖油条豆浆的早点铺子,已统统打样。
小镇不大,本来人就少,长平客栈虽然作为镇上唯一的一家酒楼,但其生意也不算多么红火,惹不来多少眼红视线。又加上孟珂与韩家有着几分香火情,也自然没有不开眼的跑去抢生意。
走了一圈,李蕙儿实在不忍心听团团的肚子咕咕地叫,便无奈选择了这家生意异常红火的长平客栈门槛。
两人抬起小脚,跨进客栈大门,扫视一圈,却没见着一个空位。
“小姐,都坐满了。”团团揉了揉平平的小腹,皱着小脸道。
“我没瞎呢。”李蕙儿轻咬薄唇,忽地发现那角落有一人独自占着一张长桌,犹豫片刻,便对那跑堂的小厮王大说道:“你且去询问那位客人,能否让出座位,他这顿我替他买账。”
两人须尽快赶路,每到一地都从不久留,所以显得有些着急。
王大怔了怔,为难道:“小店招待不周,今儿个的桌椅实在有些不够,若是客官稍等片刻,应该会有座位空出。不过我可不敢将二位的好意朝那角落客官提上一嘴,若是二位愿意,我斗胆去问问那客官可愿与人拼桌而食?”
“有劳了。”李蕙儿瞥了一旁团团一眼,好似个拖油瓶般扯着自己袖子,什么事都要自己这个公主亲历亲为。若不是看在这死妮子对自己死心塌地,也不会带着她一同逃出宫外。
王大走到孟珂旁,附耳低语几句。吃得正香的孟珂被人打断,眉头微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李蕙儿二人见那小厮朝自己招手,便连忙坐了过去,朝那客官谢道:“麻烦客官了。”
只是当李蕙儿和团团见着孟珂正脸儿,却一下子呆住。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儿?
“客官,客官,点菜?”王大见叫了李蕙儿几声都没动静,又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唔,唔。”李蕙儿连忙回过神来,脸色涨红,心中啐骂了自己一句怎是这般轻浮。又见那英俊道长并未注意到自己异样,故作正常,点了几样小菜。
团团凑到李蕙儿耳边,不怀好意地悄悄道:“小姐的脸儿怎么这般红呀,又没人揉你脸。”
“死妮子滚一边去。”李蕙儿理了理兜帽,头埋得更低,又偷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只是有些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