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多么不想迎接明天,明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或者是阴云密布。
徐青凡强撑着走完了告别仪式。
父亲没有变,还是那么安详的、平静的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身边多了一圈鲜花,身上多了一面党旗。
直到今天,直到从白空泽手里接过父亲的骨灰的那一刻,徐青凡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不过,今天她一滴泪也没掉,只是面无表情的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走过,向他们机械的行礼。有人悄悄的在背后议论她冷血无情,甚至指指点点说她性格孤僻找不着对象……
墓地。
徐青凡最后一次回头望了望这青山翠柏,清溪嫩草。三月,这个万物都开始萌芽的季节,她的春季却随着父亲一起深深的埋葬在了这里。
“振轩,我爸过去了,帮我照顾好他。”
刚刚回到车里,徐青凡的手机就响了,是沈洛打来的。
“青凡,那边完事了吗?你来趟医院吧,阿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沈洛的声音有些焦急。
“怎么样?什么情况?”徐青凡的消沉心思突然间被拽回了更加残酷的现实。
“情况不太好,阴影是个肿瘤。你回来咱们当面谈吧。”
刚接到沈洛电话的时候,徐青凡就觉得不妙,心里已经做了好几种最坏的准备,可是听到“肿瘤”两个字时,徐青凡的脑子还是“嗡”的一声,心也跟着用力一颤——后面的人生还有路吗?
“好,马上过去。”
徐青凡看了看旁边的白空泽,白空泽什么都没说,一脚油门直接飙到了两百迈。
市二院的胸外科的走廊里,刘筱晴急匆匆的跑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台边的徐青凡。
“青凡,伯母到底怎么个情况?”刘筱晴一脸焦急的问道。
徐青凡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妈右侧肺叶上长了一个肿瘤,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具体的结果还需要作进一步的穿刺活检才可以确定。不过,由于肿瘤的位置不是太好,无论是良性还是恶性的,都只能保守治疗,不能手术。”
“啊?什么!”刘筱晴一下子傻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天这是要折磨死徐青凡吗?
“筱晴,我小时候算过的一次命。”徐青凡望着窗外,平静的说道,“当时,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前半生生活富足快乐,后半生孤独终老。当时我还不信,说他胡说骗钱。你瞧,眼看着这命就奔着他说的去了……”
“青凡,你别瞎说!”
“我瞎说吗?”徐青凡转过来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你看看我现在,爸爸走了,妈妈又得了这样的病,三十几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没家没丈夫没孩子,你说,万一哪天我妈也走了,这世界上是不是就剩我一个人了?”她苦笑,“呵呵,也挺好,了无牵挂。”
“青凡,你怎么了?没事吧?你,你还有我们啊,再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就结不了婚?”听徐青凡说出这样的话,刘筱晴急得眼睛都红了。
徐青凡拿出手机,递给刘筱晴,“这是他给我留的最后一句话。”
“楚总监,楚总监可能真的有事,你看他这不是给你留言了说回来跟你解释嘛。”刘筱晴小声的说道,她也觉得此时为楚慎明的这句辩解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因为她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个理由。
“我给他发微信了,告诉他了所有的事情。”
“然后呢?他说什么?”
徐青凡没说话,用免提拨通了楚慎明的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那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医院的走廊里响起。
“已经三天了。”徐青凡只说出了五个字,却字字带血,除了绝望再也没有任何味道。她闭上了眼睛,周围的空气都跟着窒息似的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徐青凡下定决心似的睁开了眼,清亮的眸子中流露出无比坚毅的光芒,她点亮手机动了动手指,将楚慎明的号码拉入了“陌生人”。
“青凡,你可想好了?不要听听他的理由吗?”刘筱晴一把抓住徐青凡的手腕,用力晃动着。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不怪他,便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可是楚、慎、明,你心心念念了十年的男人!你疯了吗?”
“呵呵,筱晴,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徐青凡自嘲般的笑了,那笑声更像是伸向无尽黑暗的双手,干枯无力的、萧瑟萎靡的划过死神的衣角,再不抱有一丝求生的欲望,“是我错了,从始至终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现在自己明白了,你们也无须再多言了。”
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终究还是只能相望于江湖。
接下来的三天,朋友们都上班了,徐青凡请了三天的丧假,整日奔波在医院的各个科室里,带着徐母做各种检查,CT,造影,穿刺……
医学手段愈加发达的今天,医生的能力却在逐步退化,所有的诊断一律只基于检验化验的结果,基本没有了医生的自主判断。这还亏得白空泽动用了关系联系了胸外的主任,否则这娘俩还不知道要跑多少冤枉路,花多少冤枉钱。
周三的下午,化验结果出来了,陈主任亲自打电话给徐青凡将她约到了主任办公室,详详细细的将徐母的病情进行了讲解。
徐母肺部的肿瘤是良性的,但是鉴于位置不好,靠近心脏的大血管,根本无法进行手术切除,而且这种肿瘤发生癌变的风险极高,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保守治疗,积极用药的同时,保证病人健康规律的生活和乐观轻松的心态,以抑制其生长。
徐青凡仔细听完陈主任的讲解,确认了一些问题,最后反复道了谢。她离开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
徐青凡并没有马上回到母亲的病房,而是去了医院的顶楼。这里是她这几天来得最多的地方,人少清净,晚上的时候还能看到大半个湘市的夜景。
眼前这座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
幼儿园时在外婆家过春节,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放鞭炮,抢着吃包有硬币的饺子;小学时下了课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家,自行车上挂着的收音机里还放着单田芳讲的《七侠五义》;初中时和小伙伴一起逃课去游戏厅,明知道回家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还将“跟踪”自己的父亲耍的团团转;高考前彻夜学习,母亲每天后半夜都会给自己端来一碗热牛奶;大学时和室友们一起昏天暗地的包宿,当然还有和楚慎明一起去划船、放风筝,冲着高山大河大声喊着“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誓言……
这不仅仅是一座城市,而是她的家,她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印证。如今,岁月带给她的不再是快乐的童年,也不再是青涩的爱情,而是家庭和亲人的重担,是不可逃避的现实。
我会渐渐失去所有的亲人吗?我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面对今后的生活吗?这样的结局我会害怕吗?人为什么要有生老病死,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苦难?为什么明明知道却还要给自己创造那么多牵挂的人?要不要就这样离开,没有牵挂真好。
徐青凡静静地思量着,这个想法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的考虑了无数次了。眼前的湘市已经入了夜,万家灯火陆续的点亮,灯火阑珊间热闹得好孤独。
突然,徐青凡的手机响了,是刘筱晴在她和沈洛三个人的小群里说了话。
“青凡,阿姨今天的检查结果是不是出来了,怎么样?”
“嗯,暂时没事,但不是太乐观,需要好好调养。”徐青凡没有说话,而是打字回复的。
“没事就好,接下来好好休息,好好调养。对了,今天他给我打电话了,我也拉黑了他。不过后来他连着发了好几封邮件给我,问我你的事情,看起来十分着急的样子。我也没回,这样真的好吗?”刘筱晴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他关机的时候想过我们,想过青凡的感受吗?我早就给他拉黑了,不过他今天也给我发Skype了。哎,可惜公司的Skype不能设置屏蔽。他想联系的时候就联系,不想出现的时候就消失,凭什么?”沈洛还是那么的火爆脾气。
“嗯,他确实有错在先。不过,青凡,你怎么想的啊?”刘筱晴问道。
“这些与我都无关了。姐妹们,我决定离职了。我打算带我妈离开湘市,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住下,平平静静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