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街上人群渐稀,李有成站在城北路的十字路口,张望着自家客栈,有些犹豫。
当日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一众伙计包括秀儿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每天至少引二十位客人进店,若是完不成就得老老实实去练剑。
本来练剑倒也没什么,世人都以剑修为贵,如今剑修虽早已不与爵位配对,但总归是受人尊敬的艺业。可是,突然有一天发觉父亲严厉敦促自己练剑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实现他老人家或者说他老李家振兴百年客栈时,年轻的李有成产生了逆反心理。
没错,这些年后起之秀的《望春居》早已反客为主,不仅在这水云城,甚至是整个褒国都压了自家客栈一头。对此,李有成身为李家人也是不甚服气的。走了狗屎运,让落脚的不知名剑候强者留下一块带有剑意的牌匾,那望春居就敢自号剑候客栈。
更离谱的是,那些求剑无门的愚民竟信以为真,真以为一块牌匾就能打通剑修与凡人的界限,而不管先天资质的约束,岂不是笑掉大牙。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无奈,古往今来最成功的商人,或者说最成功的商品,就是贩卖希望。
按照父亲的意思,与其求访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剑候强者,不如自家造一个更加现实,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对自己的自信从何而来,市井商人也要高谈修成剑候,褒国传承千年的君候贵族都不敢有的奢望。在李有成的记忆中,褒国仅有国君褒珦有着剑候的称号。
可能是父亲过高的期望造成的压力,使得自己二十岁之龄仍卡在剑修的最末端剑男层次,距离剑候还有一道更胜过一道的剑子、剑伯横亘修炼之途。这种强烈反差带来的气馁,是李有成产生逆反情绪的根源,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商道的争端必须用商业的方式来解决”是李有成的借口。尽管他为了实现承诺,放下身段扮做客栈伙计四处揽客,不过如今看来,在这个剑道至上的年代,细枝末节的旁门左道都不太管用。否则李有成也不至于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的徘徊家门口而不入。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肚中肠胃的祈祷,迎面走来两位相貌怪异、不似本地之人,这些天锻炼出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告诉他,这两人需要住店!
“铁匠叔,您似乎来过水云城?”黑见铁匠行路拐弯没有丝毫犹豫,也不四处打量,对这水云城的一切似乎了若指掌,不禁道出心中疑问。
“岂止来过”,铁匠微微一顿,停下脚步,夕阳的余晖落在素白的面具之上,眼神中露出回忆之色,“三十年前,这水云城的大街小巷,我闭着眼睛来去自如。三十年过去了,水云城的变化比我想的还要小。”
黑正欲详询,迎面走来一位小厮打扮的青年,正是拉不下脸面而有家不归的李有成。
“二位风尘仆仆、行囊在背,想必是远道而来。如今这天色将晚,不知有否安置下榻之所?”李有成腰身微弯,满面春风的问道。
“不远不远,就从北边的秦岭山上下来。不过我俩确实正要找间客栈落脚,你问这话干嘛?”铁匠和黑来之前有过商量,一切与外人的交流都由黑应付,铁匠只负安全之责。
李有成一听“秦岭”二字,心中一惊,不由好生打量了二人一番。要说九州大地最危险的山脉,秦岭当居首位。险峻连绵的山势,繁衍万载的奇异灵兽,孤僻难测的世外强者,令秦岭成为了剑修也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域。
“原来是秦岭山上的世外高人。冒昧的问一句,两位高人下山所为何事?在下向来仰慕剑修之士,如有差遣,愿效绵薄之力。”面前的二人皆带着面具,这等藏头露尾的行径一般是凶恶之徒隐藏罪行之法,李有成可不希望引两名恶人去祸害自家客栈,打算先探探二人的底细再道出身份。
“不高不高,身长不过七尺,不过我这位铁匠叔倒确实是位高人。”黑说着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高度,“我们俩初次到访水云城,是过来求药来了。脸上有疮疾,面容不雅,所以戴了面具。”
“原来如此”,李有成松了口气,也明白刚刚一直存在的若有若无的异味原来来自二人脸上,“这脸疾关乎相貌,可耽搁不得。不过现下城中的医馆药铺大多已经关门,两位不如早早歇息,明日一早访求名医灵药,定可药到病除。”
“对了,还未自报家门。说来也巧,本人名叫李信,字有成,来自街东头的烟波客栈,就在您二位右手边。”李信指了指自家客栈的招牌,“二位若是想住店,不如上咱们客栈瞧瞧?”
“我叫秦墨。这位是我叔,你叫他铁匠即可,他不常与人交流,不用理会他。你还有表字!那我应该叫你李信,还是李有成?”黑顺带介绍了铁匠。
“虽然有表字,但不过是区区贱贾商人之家。字是我父亲取的,才取不久,你爱怎么称呼都行。”李信正是前不久父亲取字的时候,察觉到父亲逼迫自己练剑似有他意。
“我觉得信字就很好,我还是叫你李信吧。”黑听了他人的名字,突然觉得师父给他们师兄弟取的名字是不是太随意了些。不过山洞的几位师父对这些本就不太在乎,不然也不会有人以药师、裁缝、铁匠作为名字了。
黑瞟了铁匠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于是对李信说道,“第一次来到水云城,遇到李信兄也算是缘分,那咱们就去你说的烟波客栈住下吧。”
李信精神一震,“我给二位贵客带路”,侧着身引着黑和铁匠往烟波客栈走去。“要说水云城的客栈,年头最久的就属咱们烟波客栈,从名字里就能听出来。”李信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烟波客栈,这名字又有什么来头?”黑问道。
“所谓烟波者,水云也。相传褒国之始,国君就都城的名字在水云和烟波中难以抉择,后来觉得水云更显得辽阔高远这才取了现在的名字,听说早期水云和烟波在国书中乃是通用。因此呀,在我褒国,能以‘烟波’二字命名可得有些年头咯。”
“可我听说,水云城有家剑候客栈,名声更在烟波客栈之上。”铁匠忍不住出口道。
李信脸上有些不自然,“不是我自夸,在咱们老褒国人眼里,烟波客栈的地位肯定更高,几百年的历史可不是吹的。那什么剑候客栈,不过就是一间最近几十年才建起来的名叫‘望春居’的新店。就因为得了剑修之利,得了个响亮的名头,一时占了上风。您且瞧着,等这阵风一过,终究得现原形。”
铁匠不言,仿佛刚才接话的并不是他。黑却来了兴趣,“那望春居的东家难道是位剑候?”
“哪能啊!剑候还犯得着干这种低贱的买卖?只是几十年前,有位不知名的剑候帮望春居留了一幅剑刻出来的牌匾,引得好奇者趋之若鹜。”
“大家都不认识,如何知道那留字的人就是剑候?”黑想了一下问到。
“虽然我并不认为那块牌匾对修剑之人有多大用处,但当时的几位大夫王氏、秦……和当时的国君,都根据牌匾上遗留的剑意证实了这个传言的真实性,确有其事。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当时刚刚建成的新客栈如何就赢得了高高在上的剑候的青睐。要说题字,我烟波客栈坐立水云城数百年,素有仁义之名,理当更值得……我的意思是这其中多少有些古怪,倒不是羡慕别人的运气。”
“一幅剑修的题字就能让一间新客栈骑到数百年老店的头上?”黑半是疑惑半是惊奇的问。
李信叹了口气,“这本就是一个剑修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