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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灭顶之灾

春寒料峭,阳光灿然。

衙役鸣锣开道,队首是一面盖着红布的牌匾,队尾是陈有光的轿子。

一群童子跟着队伍小跑,欢快道:“天佑余姚民有光,瑞云送来王家郎……”

王家门口,王伦率族人恭候多时,见陈有光下轿,赶紧迎了上去,作揖道:“恭迎大人。”

陈有光笑道:“诸位免礼。竹轩翁,这是焦知府托本县转交给你的。”

衙役揭开红布,只见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簪缨世家。

众人啧啧称奇,王伦激动不已。

陈有光关切道:“牌位都迁进去啦?”

“嗯。我说就放祠堂,可他们都不答应。”王伦指着一众族人道:“非要摆到瑞云楼,说是让祖宗保佑王云一世平安。”

陈有光指着牌匾道:“好好好。正好挂上。”

“蒙大人如此抬爱,王家真是三生有幸。”王伦爱不释手地看字,赞道:“铁钩银划,苍劲有力。焦大人不愧是英宗钦点的探花。”

族人纷纷点头。

陈有光对众人道:“天佑余姚,贵子降世。本县顺应民意,主持修建瑞云楼以兹纪念。今日落成,恰逢贵子百日,可谓物华天宝,双喜临门。”

王伦恭敬道:“就等大人揭牌了!”

陈有光兴奋道:“好!同去一睹风采。”

王伦做了个手势:“请!”

众人入内,王伦引陈有光到瑞云楼前,另一张挂着红布的牌匾已由两个下人抬着等候多时。

王欢一身司礼官的打扮,高声道:“有请余姚县知县陈大人揭牌—”

陈有光拉下红布,“瑞云楼”三个字出现在眼前,却是那日他写在旗上的字。

鞭炮齐鸣,众人叫好。

王伦引陈有光入座,道:“略备薄酒,请大人入席。”

陈有光对众人示意:“诸位请!”

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忽然,王喜拿着一块红布冲出来,身边跟着两个下人,一个抱着一大堆杂物,另一个抬着一张小床。

王喜将布铺在小床上,大声道:“小少爷试晬(抓周)啦!”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岑氏把王云抱出来放在床上。

族人乙小声问族人甲:“才一百天,试什么晬?能爬吗?”

王氓走近,阴阳怪气道:“娘胎里多待了四个月,会爬有什么奇怪的?”

族人甲、乙见是王氓,有些尴尬。

族人甲转移话题:“这年头,怪事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听说了吗,大王庙来了个云游的道士。”

族人乙好奇道:“大王庙?那不是个废弃的破庙吗?”

族人甲道:“对啊!所以说怪嘛……”

王氓自觉没趣,阴郁地走开了。

下人将东西一字摆开,分别是毛笔、算盘、《三字经》和一支箭。

众人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王云。谁知等了半天,王云东瞧西看,一动不动。

王喜叫道:“不好,尿啦!”

王云把《三字经》尿湿了,王欢上前抱起他,结果被王云一脚踢中下体。

王欢吃不住疼,手一松,王云掉在了地上,咯咯直笑。

众人惊呼,王云则欢快地在酒桌下、腿脚间爬来爬去,王欢与王喜穷追不舍,一时间鸡飞狗跳。

王云爬进了瑞云楼,只见室内还残留着施工的痕迹。一堆石灰赫然在目,一长条木板搭在一空水桶上,一端高高翘起。

王云爬到“跷跷板”上,把翘起的一头压了下去,另一头抬升起来。王喜冲得太快,收不住脚,正好被抬起的木板击中下巴,疼得嗷嗷直叫。

王云乐不可支,扭头又爬,哈喇子流了一地。王欢急追,踩到地上的口水,站立不稳,溜冰般滑了出去,栽倒在地,脸正好撞到那堆石灰。

王欢抬头,似京剧丑角,一脸沮丧的表情。

王云闹够了,不再乱窜,仰面愣愣地望着王羲之的画像出神。

这时,大门外传来马群的嘶鸣声。众人望去,但见四个锦衣卫校尉簇拥着一个锦衣卫百户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百户出示驾帖,询问道:“谁是王华?”

王华起身道:“我是。”

百户朗声道:“王华接旨!”

众人面面相觑,王伦与陈有光对视,以为好事降临。

百户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谢迁包藏祸心,以开花之竹制成镇纸,诈献祥瑞,诅诋圣躬。经查,浙江布政司绍兴府余姚县秀才王华系其同谋,着即拿解至京。钦此!”

众皆震惊不已,唯独王氓扬扬得意。

族人乙惊呼:“谢御医,谢御医!不好,谢御医晕倒啦!”

郑青莲冲上前道:“上差,夫君忠孝之名远近皆知。平生所愿,唯报效朝廷而已。是不是弄错啦?”

百户冷酷道:“你敢说皇上错了?”

王伦赶紧过来,解释道:“竹子是我种的,与我儿无关,你们抓我吧!”

王华对百户道:“别听他的,我跟你们走!”

百户下令:“带走!”

两个锦衣卫扭住王华,往门口押去。岑氏哭喊着跑来,被王伦拦住。

百户转身,厉声道:“扰乱办案,罪加一等!”

王伦带着哭腔道:“陈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啊?”

陈有光无奈道:“朗朗乾坤,清者自清。这里面的是非曲直,相信皇上会查清的。”

王华突然挣脱,转身下跪:“陈大人,我走之后,必定飞短流长,求大人善待我的家人。王华在此谢过了!”

王华磕头。

陈有光道:“你放心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王华叮嘱道:“青莲,照顾好爹娘,等我回来!”

郑青莲泪流满面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把王云抱了过去:“云儿乖,让爹抱抱。”

王华接过王云,亲亲他的脸颊,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王华一狠心,将王云塞给郑青莲,起身便走。

王云冲着王华的背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郑青莲大惊,王伦怒容满面。

宾客甲感慨道:“真邪乎!”

宾客乙嘀咕道:“这是福星吗?我看怎么像灾星?”

瑞云楼的匾没挂稳,斜了下来……

当夜,宾客散去,酒桌撤走,只留下一桌给王伦。他自斟自饮,醉眼蒙眬地望着“瑞云楼”的牌匾,冷笑道:“瑞云?我看是乌云!”气得摔杯。

王喜过来收碗,劝道:“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老爷您就别上火了。”

王伦苦笑道:“得运?命运要伤你,就是随便伤。”继而提高音调道:“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王喜摇了摇头,退下。

王伦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地来到竹林,悲愤道:“没想到养了个祸根!”

他提起林中一斧,冲竹王砍去:“留你何用!”

眼看就要砍中,一声“失火啦”传来。王伦罢手,转头望去,只见瑞云楼烧了起来。

王家登时大乱,王喜带人端水救火。

王伦放声大笑,举起酒壶,比画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岑氏和郑青莲吓得不轻。

借着风势,大火很快便将瑞云楼烧成废墟,并向东边蔓延,最后把邻居族人甲的宅子也烧了一半。

一个时辰后,王伦的酒醒了,被族人围在中心。

族人甲愁眉紧锁,犹豫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烧就烧了吧,谁叫咱们两家是邻居呢?”

王氓发难道:“烧就烧啦?刮的东风,火反倒往东蔓延。分明就是鬼火!”

众人窃窃私语。

王伦斥道:“鬼话连篇!”

王氓不依不饶:“各位,这是烧了栋楼那么简单吗?一夕之间,列祖列宗的牌位焚烧殆尽!不是鬼火,又是什么!”

王伦见族人无不黯然低头,问道:“王喜,失火前有谁进过瑞云楼?”

王喜想了想,道:“回老爷,王欢和王云。”

王伦皱眉道:“叫王欢过来。”

“是!”

须臾,王喜把王欢带了过来。

王伦道:“着火前你在瑞云楼做什么?”

王欢道:“回老爷,夫人让我擦洗牌位。”

王伦又问:“王云呢?”

王欢下跪道:“老爷,王欢该死!”

众人不解。

王伦道:“起来回话。”

“是!”王欢起身道,“我擦到一半,看见小少爷趴在一堆族谱上冲我笑。我没在意,出去换水,结果再进来就发现他打翻了烛台,引燃了族谱。”

“王云人呢?”

“不知道,可能夫人抱走了吧。”

王喜小声道:“老爷,我刚才问过夫人和少奶奶了,小少爷不在她们房中。”

王伦变色道:“什么?那还不快去找!”

话音刚落,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传来。众人望去,只见王云满面尘灰,从残垣断壁中爬了出来,趴在“瑞云楼”的牌匾上冲众人笑。

王喜赶紧过去把他抱了下来。

王氓喊道:“灾星!”

王伦愤然道:“你说什么?”

王氓对众人道:“我说余姚大旱,竹子开花,王华被捕,宗谱遭焚—桩桩件件,皆因灾星而起。王云就是我族之祸,全县之害,万恶之源!”

众人小声议论,点头称是。

王伦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氓大叫道:“灾星不能留!”

至少一半的族人附和:“对,不能留!”

王伦指着王氓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王氓道:“族长,王家声誉,重于一切,这可是你说的。平日里你对触犯族规之人从不手软,怎么,轮到自己家就下不去手啦?”

王伦脸色铁青。

王氓又对众人道:“王华生死未卜,本族命运堪忧。万一明日再来道圣旨,保不齐就是诸位的灭顶之灾。王云断不能留,同意的站过来!”

众人陆续走过去。

族人乙瞧了瞧王伦,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到王氓一边。族人甲见只剩他一人,摇头叹气,也走了过去。

王伦叹息道:“罢罢罢,明日我便将他送回娘家!”

王氓高声道:“不是送走,是铲除!”

王伦大怒:“王氓!你的女儿死于意外,就要拿我的孙子偿命吗?!”

王氓嚷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再执迷不悟下去,王氏一族就被你毁了!”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你就是本族的罪人!休怪我们不客气!”

“你想干什么?”

王氓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族人上前,从王喜手中夺过王云。

此时,岑氏抱着烧毁得只剩“瑞云”二字的牌匾冲到近前,大喊一声“我看谁敢”,驱散那两个族人。

王氓道:“我们王家的老爷们议事,你一个外姓人掺和什么!”

岑氏凛然道:“你议我孙子的事,我当然要说道说道!告诉你王氓,王云是天神送子送来的,你们敢动他,不怕遭雷劈吗?!”

众人小声议论,王氓强词夺理道:“谁知道你那个梦是真是假?”

岑氏骂道:“混账!县太爷都认的事,你不认,你算老几?”

王氓眼珠一转,道:“既如此,听天由命吧。”

他的意思是鸡卜。

片刻,一个族人端来清水,等着另一个提着公鸡的族人杀鸡。公鸡挣扎扑腾,脖子被抹开一道口子,鲜血如注,滴入清水。

众人屏息凝视,观察血在水中的细微变化,连王云都好奇地盯着碗。年纪最大的族人甲披上了占卜师的衣服,走到碗前看了一眼,忧心忡忡。

众人小声道:“怎么样啊?是凶是吉?”

族人甲眉头紧锁,缓缓吐出一个“凶”字。人群骚乱,岑氏几欲昏厥。

王氓得意地看着王伦,只见他呆立在原地,于是再次给抱着王云的族人使眼色,催促其出门。

王伦阻拦道:“慢着!”

族人停步,目光聚焦于王伦。

王伦环顾众人,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王氓道:“是你心里没有大家!今日不除掉这个祸害,我看散伙得了,免受牵累,反正祖宗牌位也没了!”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抱王云的族人也抬脚往门外走去。

王伦的大脑一片空白,蓦地断喝道:“好!我自己来!”

众人被镇住,王氓也是一惊。

王伦一把抱过王云,低头看了看,只见他正笑着搓手。王伦胡须颤抖,一狠心,迈着大步出门而去。

岑氏哭喊道:“老头子你疯了吗?”欲追,被族人拉住。

她泪流满面,大呼“作孽”,王喜也默默流泪。

王伦抱着王云来到龙泉山脚下的一条河边,自言自语道:“云儿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无论相伴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不是死别,就是生离。世间固然有令人欢喜之事,但莫不是过眼云烟。生命太过短暂,死亡才是所有人的归宿。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苦受难?为什么不得不接受难逃一死的残酷真相?”

王伦的眼前浮现出郑青莲被架上祭天柴堆的画面;王华被锦衣卫带走和自己被王氓逼迫的画面。

“与其承受无尽的伤痛与绝望,不如就这么无悲无喜地去了……”

王伦把王云轻轻放在草丛里,哽咽道:“你爹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王家也被你折腾得差不多了。不要怪爷爷心狠,你若命不该绝,怎么着都能活。”王伦放下王云,一步三回首,泪奔而去……

一阵野猪的哼哼声打破寂寥,一双瘆人的亮眼在夜色里打探着什么,襁褓中的王云东张西望,充满好奇。

脚步渐近,王云的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野猪走到近前,用鼻子去拱王云的脸,打算饱餐一顿。

正在这时,一身穿斗篷的黑衣人挥舞着一根粗树枝冲了过来,死命拍打野猪。野猪被激怒,与之搏斗。黑衣人几次被扑倒,危在旦夕,但强大的意志驱使她再三再四地爬起来,同野猪恶斗。

突然,野猪的左眼被刺中,嗷嗷直叫,夺路而逃。黑衣人累得瘫倒在地,直喘粗气。她顾不上休息,扑到王云身边,将之抱起,紧紧地贴到胸口,浑身颤抖。

一炷香后,黑衣人抱着王云来到龙泉山的山腰处。这里有一间破庙,唤作大王庙。她进到庙中,只见一个道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于是捧着王云,上前跪下。

道长睁眼,接过王云,笑道:“若连这关都过不了,如何成王成圣?”

月光洒在庭院里,卧室传出岑氏撕心裂肺地哭喊:“儿子回来,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儿子回不来,你就断子绝孙了你!”

室内,王伦木然地站着,灵魂被抽空了一般。岑氏坐在床边,伤心欲绝道:“我看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

一阵敲门声让王伦回过神来。开门后,只见王喜怀里抱着王云,道:“老爷。”

岑氏的哭声戛然而止,王伦一把夺过王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抬头道:“怎么回事?”

王喜道:“一个道士,自称‘无极’。敲开咱家门,把小少爷交给我,不声不响地走了。”

王伦喃喃道:“无极?无极?天意,这是天意呀!”

院子里,郑青莲远远地看着王伦的卧室,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伤口。

一双戴着镣铐的脚沉重而缓慢地移动着。

朱门开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历史深处传来。

王华蒙着脑袋,被带进空空荡荡的大殿。日光透过窗纸打了进来,空气里的粉尘清晰可见。

殿门重重关闭,王华吓了一跳。

侍卫摘去面罩,只见两侧侍立着六部九卿的堂官。远远望去,朱见深陷在一把宽大的龙椅里。

氛围肃杀,幽暗孤寂。

刑部洪侍郎出列,先拜朱见深,再转身道:“王华,见到天子,还不下跪!”

王华跪拜,战战兢兢道:“草民王华,拜见皇上。”

朱见深没有回应。

洪侍郎审问道:“王华,你可知罪?”

王华道:“草民—不知。”

洪侍郎道:“谢迁将开花之竹制成镇纸,献给皇上。此竹出于你家,是,还是不是?”

王华扫了眼群臣,只见李东阳一边盯着他看一边微微摇头。

洪侍郎逼问道:“是不是?”

王华犹豫不决。

万安示意,洪侍郎道:“带人证!”

马鸣图被带上,看见王华,怪笑起来。

洪侍郎深深看了马鸣图一看,问道:“罪囚马鸣图,谢迁所献之竹,是否出于王家?”

马鸣图斩钉截铁道:“是!”

洪侍郎又问:“王华,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华鼓起勇气道:“竹子的确出自我家。”

李东阳、刘健失望。

万安进言道:“罪囚既已招供,此案真相大白,还请陛下圣裁。”

朱见深下令道:“拉往西市,斩首示众。”

王华大惊,汗水浸湿了衣襟,索性拼死一搏,高声道:“陛下!”

朱见深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竹子是最近才开花的,与镇纸无关。”

“这么说是朕冤枉了你?”

“草民不敢。陛下英明神武,德被四海,想必能明察秋毫,还草民一个清白,还士林一个公道。”

万安插言道:“王华,你还敢说自己清白?晋惠帝元康四年,天下竹林相继开花,而后灾荒四起,兵连祸结。没想到时隔千年,异象再现于今。”

李东阳出列道:“万阁老此言差矣。晋惠帝颟顸无能,庸懦惧内,是以苍生涂炭,社稷倾颓。而今明君在上,海晏河清,岂可同日而语?”

万安忙道:“陛下,臣并无作比之意。”

李东阳不慌不忙道:“皇上,礼部收到通政司转呈的余姚知县的奏报,称浙江旱情缓解,皆因余姚出了个福星。”

朱见深奇道:“福星?”

李东阳道:“王华之子王云出生前,其祖母梦见天神送子。出生时,天降暴雨,一扫当地三月不雨之晦气。”

朱见深示意李东阳将奏报呈上,翻看起来。

马鸣图大声道:“皇上,罪臣有事禀告。”

朱见深道:“讲。”

马鸣图脱口而出:“这王云不是福星,是个怪胎,在娘肚子里待了十四个月才生出来。”

群臣交头接耳。

刘健出列道:“马鸣图,朝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

朱见深问道:“马鸣图,你可有证据?”

马鸣图一时语塞道:“这……皇上,王云是寤生的,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找几个余姚人一问便知。”

朱见深冷冷道:“寤生?哼!王华,你作何解释?”

王华回禀道:“陛下,是寤生,但不是怪胎。”

朱见深道:“哦?呵呵。《郑伯克段于鄢》你还记得吗?”

王华愣住了,李东阳不安。

朱见深指着万安道:“万安,你来说。”

万安应道:“是。郑庄公欲擒故纵,养其弟共叔段之恶,导之以逆而反诛其逆,教之以叛而反讨其叛。其人阴鸷虚伪,冷血残暴,乃史载‘寤生’的第一人。”

朱见深道:“王华,你听清楚了吗?”

王华正色道:“陛下,请恕草民不敢苟同。庄公饮鸩止渴,兄弟阋墙,却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共叔段仗着母亲溺爱,欲壑难填,多行不义。若不除之,只会留下更大的隐患,何来日后郑国霸业?《郑伯克段于鄢》,看似在讲骨肉相残,实则彰显了‘不以家事废王事’的《春秋》大义。”

众皆不语,李东阳暗暗赞许。

朱见深不以为然道:“王华,不管你如何摇唇鼓舌,强词夺理,也改变不了竹子开花、寤生怪胎的事实。”

王华坚毅道:“皇上,任何罪名草民都可以认,唯独说我儿是怪胎,打死我也断不能认,否则他一辈子都将忍受无端的歧视与指责。您也有孩子,若有人诬陷皇子是怪胎,请问您将作何感想?”

“大胆,谁敢诽谤朕的儿子?”

“陛下如此激动,可见人同此心。”

朱见深沉默无语。

万安挑拨道:“陛下,王华目无君上,藐视朝廷。此人不杀,天理难容!”

李东阳劝谏道:“寤生不祥,乃民间传言,毫无根据。人命关天,请皇上三思。”

刘健亦道:“王华罪不至死,求陛下开恩。”

大殿死一般沉寂。

朱见深拍案道:“推出午门,斩立决!”

刘健、李东阳大惊失色。王华忽然放声大笑,声振屋瓦。

万安斥责道:“王华!你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王华青筋暴露道:“陛下,您当真认为寤生的就是怪胎?”

朱见深淡淡道:“当然。”

王华一字一顿道:“好!《仁宗实录》记载,我大明洪熙皇帝之母仁孝文皇后,寤生帝!”

群臣都傻了,待回过神来,朱见深问道:“万安,可有此事?”

万安支支吾吾道:“呃,此事、此事……”

朱见深急道:“到底有没有?”

万安无奈道:“好像……有。”

朱见深进退维谷。

“大胆王华,陛下岂不知仁宗皇帝是寤生?方才只不过有意考校你罢了!”言罢,李东阳冲王华眨眼。

王华会意道:“原来如此!皇上,请恕草民无知之罪。”

朱见深尴尬一笑,道:“呃—呵呵,江南自古多才俊,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万安、马鸣图愣住。

王华忙道:“草民愚钝,未能领会陛下之良苦用心,冒犯天颜,罪该万死。圣主在上,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李东阳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健赶紧附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跟着山呼万岁,万安气恼不已。

朱见深敛容道:“列位爱卿,平身吧。谢迁、王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有些倦了,你们议。”

群臣齐呼:“陛下圣明。”

王华逃出生天,王云却还没有脱离险境。

这天夜里,王喜偷偷出门,警惕查看。见四下无人,回屋向王伦汇报。

王伦的打算是把郑青莲和王云送回娘家,等过两年事态平息了再接回来。谁知郑青莲刚抱着儿子上马车,王氓便带着一帮族人闪出。

“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伦一惊。

王氓道:“族长这几日闭门称病,看来得的是心病。”说着一把拉开车帘,惊恐万状的郑青莲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七嘴八舌,质问王伦为何王云还活着。

王伦沉默不言。

王氓甩下“公堂见”三个字,扬长而去。

陈有光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王族人入,纷纷跪下。

陈有光询问道:“谁是原告,状告何人?”

王氓叩首道:“回大人,我等均是原告,状告王伦。余姚三月不雨,竹子开花,皆因王家出了个灾星。瑞云楼失火亦因他而起,族谱牌位焚烧殆尽。经全族公决,王伦表态,达成一致共识—处决灾星王云。可王伦阳奉阴违,瞒着全族将王云养在家中。”

陈有光再拍惊堂木,道:“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王云要是你孙子,你怎么做?”

王氓急道:“可是大人,王云让我们全族的人都抬不起头,走在路上被人戳脊梁骨。”

“那你想怎么样?让本官判他死刑?荒谬!自己蠢还想拉上本官。退堂!”陈有光转身离去,堂上死一般寂静。

王伦起身道:“我身为族长却损害了全族的声誉,自知有愧于列祖列宗。为王氏一族计,这个族长我不当了,你们另选贤能吧!”

王氓不依不饶道:“一码归一码。王云连累族人,若不除去,贻害无穷。”

众人附言:“对,贻害无穷!”

“哈哈哈哈!你们怕被连累,大可把我开除族籍!我一直为家族荣辱隐忍不发,你们一个个却只盘算自己的利弊得失!我王伦可以退让,但绝不是孬种。今天我把话撂这儿,就算王云是个魔星,老子也要养到底!不服的放马过来,我奉陪到底!”言毕,王伦扬长而去,留下错愕的族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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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超级心理调控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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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一本利用心理学原理和法则而阐述的关于暗示与自我暗示及其运用的实用指导读本,全书洋溢着积极向上、乐观开朗,真诚善良的精神和讲求实际、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科学态度。让读者唤起内心的精神力量,引导自己积极而乐观地生活。作为美国一位著名的心理学专家,作者通过多年的实践经验和众多生动的案例,讲述了对各种疾病进行心理治疗的各种方法。作者认为,只要满怀信心和善于接受正确的指导、教育,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的心理治疗医生——真正做到“求医不如求己”。因为心理问题、疾病的复杂性和顽固性,许多人的“心病”还需自己解开心结,从而踏上健康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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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妄想我爱上你,你不配”“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墨琛逼迫自己不回头:孟晨曦,等着我,一定等我!孟曦晨呆坐在地上,拼命抽打着自己,试图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但是这些.....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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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简溪意外撞破了自己亲妹妹和未婚夫的奸情,还被一个叫迟翊宸的男人摸遍了全身。两年前,简溪为了配合部队里抓捕毒枭的任务,潜入迟家集团,成为迟翊宸身边的小秘书。却没想到这个秘书并不好当,端茶倒水也就算了,还得……陪床!片段一:“我貌似……怀孕了。”正低头处理文件的男人陡的停了下来,旋转在掌心的笔一顿,突然抬头,嘴角的弧度勾起了几分黑暗到极致危险。“生男孩就拿迟氏集团股份,女孩就拿迟氏集团现金,从现在开始我会安排人移交你全部的工作档期,安心在家养胎。”“……”简溪愕然。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勒令她打胎吗,怎么他连男孩女孩的财产分配都处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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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想在父亲庇护下平平淡淡过一生,谁曾想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被逼上了绝路,那就从绝路中杀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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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梦王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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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年被人拐卖的青年画家孙雨这些年东西南北游荡,在云南钱包被盗,身无分文滞留在火车站,状如乞丐。阿西族人阿妹收留了他,住在了白族老板娘金花的旅店里。在那里,他意外读到了作家邓林以李梦迟(雨打芭蕉)和金花老板娘(剑胆琴心)为原型的小说手稿,从落拓不羁的中年画家李梦迟逃避孤独的作为里,孙雨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于是他继续向邓林追讨剩下的小说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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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古之初,天地沉浸在一片混沌之中,万物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大神盘古,悲天悯人,以一己之力手持天斧劈开天地,万物一时间呈现繁荣,然而,这确是一场浩劫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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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肝帝大佬和氪金大佬的我终于站在了游戏《新纪元》的顶点上,作为全职业满级的我刚想发个朋友圈时,一声雷鸣以后,我只见一道白光一闪,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一次醒来时我发现我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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