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抚冥镇,东西走向的厚厚城墙后一座透着野性与质朴并存的小镇扑面而来。街边的小摊上,有摆放着五彩色的兽纹陶瓷,也有挂着的玲珑石器,更有猎户拿着猎到的猎物皮肉来卖。一时间,镇上穿着兽皮大袄的小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
大家走了许久,才看见一座盆地一样的比试场地,四周是观赛的座位。
早早等在那里的人,便是前来的江湖门派之人。
双方长老和掌门互相客套与寒暄过后,一个身着大红色鹿纹紧身毛皮衣的执剑大汉豪爽地拍拍薄奚术的左肩,笑道:“如今也时候不早了,先让孩子们休息片刻,再做打算吧,我看他们都累的不轻啊。”
薄奚术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吩咐下去,让弟子们稍作整顿,准备比赛的弟子提前来比试场外等候。
红色鹿纹大衣的大汉名作林石鸣,乃是清玉门的掌门。
在玄冥弟子们整顿的地方,是一座小客栈。前来的弟子人数并不多,年幼的弟子十六人,稍大的弟子如竹韵岚绉那般的大概二十多人。一间房里大概五个人,不多不少刚好八间房,但是客栈规模小,八间房是全部的数目了。
因此,流琛只能被安排与其他弟子一同住下了。
流琛铺好床,转过身,便看见枫连那嫌弃得不得了的眼神。
“为什么你一个姑娘会跟我们一间房?”
“拜托,刚刚小二来问要不要给多准备间单房,不也是你阴阳怪气地说玄冥任何弟子不能搞特殊吗?”
“那我也没说让你跟我们一间房啊?”
“我爱住这就住这儿,你管的着吗?”
“你!”
一旁的岚绉冷冷出声:“都闭嘴。”
一旁的竹韵手抚额头,头疼地叹了口气。从出发到现在,这两个人一直在吵,谁也看不惯谁。
另一张床上吊儿郎当躺着的暮斩呵呵笑了一声,枫连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过去。
毕竟流琛还只是个啥也没长全的小丫头,跟他们几个大男人住一块也没什么。何况他们几个都是稳重一点的,也能稍稍照顾一下,比起跟其他不知轻重咋咋唬唬的小鬼们,跟着他们流琛也更安全一点。
“流琛,这个人你恐怕还没见过,他是我的嫡系大师兄,暮斩。”竹韵扶着被他俩吵炸的脑袋,手指向暮斩的方向点了点。
“小师妹好啊,你少跟枫连说话,跟胆小的的家伙话说多了,也会变成胆小鬼的哦。”暮斩双手枕着头,翘着二郎腿,有些不大正经地调笑。
不等流琛说话,枫连就被气得跳脚:“你说谁胆小?养蛇的怪胎!”
暮斩优哉游哉地忽视掉枫连,歪过头继续跟流琛笑着说:“小师妹要是喜欢蛇的话师兄这里有好多条,可以挑一条最好看的送给你。你别看枫连这家伙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啊,是个一看到蛇就走不动路的胆小鬼。”
他话音一落,竹韵和枫连齐齐色变。
竹韵皱眉道:“你竟然把蛇带过来了?让你的那些蛇离流琛远点,她可不像你那样有耐毒的体质。”
枫连更是脸色苍白,声音都有些抖:“你你你带了几条过来了?我我我警告你啊,你把你那些破蛇藏好了别让他们出出出来,不然的的的话我我我饶不了了了你!”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身子不由得向后退,能离暮斩多远是多远,好像被勾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
暮斩眼里的促狭更甚,嘻嘻笑起来,从床铺上坐起来,打了个响指,他腰间一直挂着的绒毛袋子鼓了鼓,好像有东西在动。
枫连又不是瞎子,他一看见那个黄色的袋子在动,头发都竖起来了,说起话来抖得下齿碰到上嘴唇,面色惨白,十分怂包的样子。
流琛不知道暮斩和枫连的恩怨,也不知道什么蛇,但是见到一向臭屁到不可一世的某人那副样子,心里说不出的爽快,当即就哈哈笑了起来,脆藕一般的小女孩的笑声如流动的泉水畅快地响彻整层楼,门外传来不少水盆翻掉的声音。
一听到那畅快的笑声,一向以温润面目示人的竹韵也忍不住噗了一声笑出来。暮斩更是笑得前仰后翻差点岔了气,一直冰冷冷的岚绉嘴角也不由得一弯。
枫连觉得自己长了十四年的心脏,第一次要抽搐到晕死过去。
奇耻大辱。
真是奇耻大辱。
他也是自尊心很强的少年,何时被这样笑话过。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唰的一声拔出剑来。剑是好剑,剑身光华似玉,蕴赋凌厉的剑势。金色剑柄中央,嵌着一颗灰色宝石。
剑尖直指好以整暇地看着自己的暮斩,枫连气急败坏,愤怒道:“你不就是仗着那些蛇才耀武扬威的吗,有本事来干一架啊。”
竹韵一见到他拔剑,第一反应用手揽住流琛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皱眉道:“阿连,发什么疯!这里是客栈不是校场!磕磕碰碰了谁来负责!”
岚绉听了此话,一直不干我事高高挂起的态度稍稍有点变化。谁负责?自然是他负责!作为大弟子,他和暮斩要为底下的众弟子的行为负责。
冰湖般的蓝色眼睛瞥了枫连和暮斩一眼,以示警告:要敢打起来,在他被师父训之前他一定先剥了他们俩的皮。
枫连本就是气不过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才拔剑的。此时冷静下来,自然已经回过神,堂堂薄奚掌门的嫡系二弟子,与素有贤名的医圣人衿的嫡系大弟子打起来,还是在客栈里,若是被其他江湖门派的弟子们瞧了去,恐怕不免会讥笑他们玄冥弟子是眼皮子浅,胸无城府的草莽之辈。
思之至此,手中的剑缓缓垂了下来,啪嗒一声,剑入剑鞘,但是还是感觉很不解气,于是狠狠向暮斩的侧颜瞪了一眼。(ˇ?ˇ) o( ̄ヘ ̄*o)
暮斩也没了刚才嬉笑的表情,向岚绉投去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至于目光里蕴含的意味,只有他们俩自己才知道了。
流琛从竹韵身后探出小脑袋。总算看出点名堂了。一向不可一世的枫连,虽然傲慢,而且嘴欠,但是也很冷静聪明,心有城府,平常情况下是不会受一点挑衅就失了分寸。虽然他和自己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嘴仗,欠扁到不能再忍,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对她并没有恶意,甚至只不过是把她当做了幼小的玩伴,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
恐怕这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枫连才一度想拔剑剁了对方。
竹韵偏过身,将躲在身后的流琛拉了出来,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对她低语道:“暮斩师兄虽然与我一样跟随师父学医,但是他对各种奇怪诡异的毒物更感兴趣。比如说是毒蛇,毒蟾蜍,毒蜘蛛,都拿来当作宠物养。嗯……有一次,阿连不知道怎么就惹到师兄了,师兄把他养的最大最肥的那条大黑蛇放了出来,追着阿连跑了半公里山路,最后还是阿连被蛇给吓得懵了,嗯……师兄才把蛇给收回去了。反正你记住,离暮斩能远则远,被他养的蛇咬了一口可不是小事。”
一旁的几个人从小练武,耳力极好,竹韵说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暮斩的嘴角一弯。
枫连脸色更臭。
其实竹韵还给他的这位挚友留了点面子。最后压根就不是暮斩那个混小子大发慈悲收了蛇回去,而是他最后被蛇给吓得尿了一半的裤子,让暮斩笑得岔气,才收了蛇回去。
但是,枫连脸上又是青又是红,他的这种糗事绝对不能让流琛知晓,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被那丫头看轻了去。
竹韵突然向门口走去。
将门推开。
“啊!”
“啊,疼死我了。”
“梧顿,你压死我了。”
“我也是……”
门一开,就从外面骨碌碌滚进来七八个弟子,都压作一团。想必是一直趴在门板上偷听里头的动静,门突然打开,几个人没了门的支撑,便不知七荤八素地滚了进去。
竹韵轻巧地避开了。
看着趴在地板上的几个人,竹韵也是极为伤神地扶了扶额头。
梧顿,曦则,还有另外六个,都是些老不安分的家伙。
“你们是在干嘛,啊?”枫连没有出口发泄的怒火与憋屈一下子把梧顿几个偷听的倒霉孩子当作出口。手握住剑柄,剑树在地上,脸色阴沉沉地像是阎罗王的脸。
“我我我们就是想来,来找小师妹,我们玄冥第一次有这么可爱的小师妹,咱们想着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比赛了,想带小师妹出来到小街上转一转,师师师兄,我们不不不是有意偷听的。
而且枫连师兄你被暮斩师兄的蛇吓到尿裤子的事我也绝对不会说的!”曦则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得像筛子晃米籽般。
话音落地,整个房间都诡异得静了静。房间外又是传来好几盆水被打翻的声音。
流琛目瞪口呆。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枫连已经僵在了哪里,等他回过神,身上的杀气凝重的可以成形。
竹韵无视掉趴在地上的几个人哀求的眼神,“咳”了一声转过身抬头看墙。
你们几个自己作吧,要怪就怪曦则这个耳力太好脑子却不行的家伙吧。将某人藏藏掖掖了好几年的糗事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遮掩地全都出来了,真是让人无语的很。曦则这个蠢货,真不知道是不是智力限制了他的想象。
不过,看在同师门的面子上,他会在清明节给他们烧纸的。竹韵想。走好,师弟们。
屋子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的低温。
趴在地上的几个人本来已经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暴怒的枫某人又“啪”的一脚把他们踹回原位,一动不动。
“你们几个,是不是精力太充沛了导致你们想着法子的来折腾自己的狗命啊?啊?来来来,我们几个到楼下好好深入了解一下,怎么样啊……”
“砰”,“啪”,“啊——”
各种惨叫声。枫连每只手个拖住三在地上摩擦着下楼,另外两个被拖住的六个一齐拖住了向楼下拖去。
流琛目瞪口呆。那样的枫连,会不会把人给打死啊。
楼道里打算出来观望的弟子,看到了暴怒中可以六亲不认的枫某人凶残的眼神瞪了过来,很有默契地关上了门。
被拖的八个人:“喂!说好的兄弟情深呢?”
暮斩站起来,看着被拖下楼的一行人,微微叹了口气。
“我下楼看着他一点,免得真的打死了就麻烦了。”
竹韵一脸笑得无奈:“你去了恐怕雪上加霜。”也不想想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暮斩头疼,谁知道曦则那个没脑子的竟然这么没脑子。小枫连要是被气坏了,他可是会很心疼的。
楼下的八人:现在是我们遭罪啊,你心疼他疼个屁啊。
竹韵拍了拍暮斩的肩膀:“阿连不傻,不会不知轻重。我下去劝劝。”
万年和事佬竹韵认命地向楼下的武场走去。
暮斩回过身,打算再补一觉,衣袖却被拽住了。
转过头,发现是小流琛。
流琛好奇地指了指他腰间的袋子,“师兄,这里面装的是蛇吗?可以让我看一眼吗?”
暮斩笑了笑,本来想说当然可以,但是转念一想到竹韵的警告,万一不小心把小师妹吓到了,他那个白皮黑馅丸的二师弟竹韵恐怕要把他拆了。
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抵不住流琛嘟起嘴卖萌的小脸散发出的巨大威力,被某人萌出一脸血的暮斩决定一定要满足小师妹的愿望。
毕竟,流琛那张可爱又不腻歪的清秀乖巧脸,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他打了个响指。
流琛注意到与一开始的那个响指的音调不一样。
立刻,袋子里的东西开始动了。
从袋子口冒出的三只小脑袋,吐着猩红的蛇星子,嘶嘶嘶叫着扭动着长长的滑溜溜的蛇身。
流琛瞪圆了眼睛。
天啊,这个暮斩师兄很厉害啊。金色的那条三指粗的金鳞蛇,在她的故乡被俗称为金云骨,蛇涎蛇血蛇骨,都是剧毒极阴之物,而且极度珍贵,并野性难驯,还很有智慧。想把这种蛇养大的人基本上都反被它们给咬了毒死了,而他竟然能养活,还能养得这么乖顺,指令什么的都乖乖的服从。
“你要是喜欢的话,师兄送你一条吧。”看着眼睛圆溜溜可爱极了的软糯糯的小师妹,暮斩鬼使神差说了句。
“真的吗!”流琛星星眼。
暮斩愣了愣,真没想到小师妹不怕蛇。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然,你挑一条没毒的,喏,比如这两条都没毒而且温顺好养。”
那条剧毒的金云骨虽珍贵,但是流琛不会眼馋,毕竟就算暮斩愿意给,她也养不起性格刁钻的金云骨。
比起金色麟纹的金云骨,不知道为何,她更喜爱那条银色环形菱纹的小蛇,一见到就颇有亲切之感,好像她们之间一直有着无形的羁绊。
暮斩将小银蛇托在掌心给流琛看。“但是小师妹,你要是真的想养,我建议你选另一条白萼蛇。这条小银蛇虽然没毒,但是很不听话,三年前我从荆楚捡到它,一直想驯化它,但是这好像是条认主的蛇,一直不听话,要是被它咬了........”保不齐他的宝贝二师弟会怎么报复他呢。
这条银蛇也很邪门。他将数条小蛇与金鳞蛇一同放在蛇袋里,是要让它们作为金鳞蛇的食物。但是一直以来,金鳞蛇对送上门的蛇来者不拒,却独独不碰银蛇,甚至在蛇袋中与它相处极为和平。
毒中毒的金鳞蛇可谓是蛇中之王,只要是蛇,都可以成为它的餐饮。却独独不吃这条不知品种的小银蛇,暮斩纵使见多识广,也不太清楚这是为何。
不过他并未向流琛提起。
流琛抬起手指,伸向小银蛇。在暮斩掌心扭动不安的小银蛇在触碰到她的手指后,不安与焦躁消失了。它温顺又格外兴奋地用小脑袋蹭着流琛的指肚,又觉得不够与主人亲近,就沿着白嫩修长的手指盘绕上去,像是在与主人嬉闹,要多温顺又多温顺,听话乖巧得不得了。
暮斩:脸好疼。当初在我手指头上留下八个血窟窿的真的是这条蛇?
枫连出身在南郑,长相颇有些南方的秀气斯文,有时候还会被当作是女孩子。
但是这只是在他安静的时候。
嫌弃自己有点娘的外貌,一直梦想着把自己打造成大汉的枫连,一直锲而不舍地向大汉之路欢快地撒蹄跑去。不光是声音,还有神情以及剑势,都透着大汉子凶怆的气势。
竹韵深知好友爱面子,好声好气地循循善诱。
“好了,曦则的脑袋瓜子就是那样,一敲都是水,还有红的坑坑洼洼的脑子肉,他说话不经大脑,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再气也没办法。
“何况大家只会以为是曦则夸大了说法,不会真觉得你被吓得尿.......”接收到枫连冰冷的视线,竹韵巧妙换了一种说辞,“你消消气,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谁小时候不会出几件糗事啊。”
竹韵眼神示意地上的八个人。
梧顿最精明,立刻道:“我刚上山的时候一个人在后山洗澡没带浴布,一个人光着身子在后山的水里呆了一天半。”
另一个弟子也看眼色说自己出的糗事:“之前有次喝多了,尿床来着……”
枫连脸色好看多了。松开拳头,觉得怎么说也得给竹韵留个面子,再这么闹下去,难堪的就是劝架的竹韵了。
“阿连,阿韵,你们怎么在这,不休息吗?”薄奚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是师弟们在拳法上想请教阿连,我在一旁蹭蹭墙角。”竹韵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字正腔圆吐字流畅,薄奚术狐疑地看了鼻青脸肿的八个人一眼,八个人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薄奚术也没有深究,“阿韵,阿连,去叫流琛下来,有要紧事找她,出事了。”
枫连与竹韵各对望一眼,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薄奚术面有忧色,也不敢多言,只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两人立刻飞奔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