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昀寒是在汴京乞讨时遇见师傅蓝岚的。
师傅刚从一户大官儿家里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仙气儿。衣摆轻飘飘的好似那九重之上的仙人,眸子波澜不惊,对这凡间的俗物失了兴趣。
那主人朝他恭敬作揖。
他却瞥了那人一眼。
“你要知晓此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方昀寒当时饿的头晕眼花,看见有大户人家,便想要前去乞讨。
却又不好当面打断二人的交谈,只好在一旁远远的看着。
“什么人在那里!”那官宦人家的小厮瞅见方昀寒一身破烂,小脸泥泞不堪,身上散发着酸臭味。担心给自家大人蒙羞,他十分察言观色前去呵斥。
“我····我只是想吃口饭···”
那小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的嘲讽亦是藏都藏不住。
“你小小年纪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去靠自己赚钱,跑这街上乞讨作甚?”
方昀寒被他说的身体一颤,可又随机颓唐起来。
“哥哥,没有人收留我,我也找不到做活的地儿。”
小厮的主人似乎已经等不及了,那主人轻咳一声,小厮立刻会意。从袖口里掏出几个碎银子,递给了方昀寒。还不忘嘱托她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可以丰衣足食的地方。
蓝岚和那户高官道别后,看见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还在傻乎乎的站在那里。
本就是随便睥睨一眼,谁知竟被那女孩儿的眼眸吸了进去。眼中的贵气,骄傲,还有那不服输的卑微,以及不得不服输的自嘲。
那双眼里已包含了太多。
女孩儿的眼中似乎有星辰大海,又似乎有田野山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方昀寒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偏了偏头,朝着那人微微一笑。
总得····活下去吧。
她拿着几块碎银子,到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又换了一身衣裳。
殊不知离开后的蓝岚原路折返,在大街上寻觅着刚刚那奇怪女孩儿的影子。
仙气飘飘的男子在街上来回张望,俨然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他找啊找啊,寻便了无数双暗淡的眸子,看的眼睛都酸痛。
他揉了揉眼睛,站在原地。天都黑了,今晚就住在客栈,明日再上山。
转身之际,一双小手飞快的捕捉了他的衣角。
“先生是在找小女吗?”
蓝岚回望,那双琉璃般的眼眸,纤尘不染。
是她!
“姑娘怎知在下在寻你?”
方昀寒笑着摇摇头。
“姑娘这是要做甚?”
“小女家道中落,无奈沦落至此。先生若有意寻小女,可否将小女收为徒弟,替您打扫屋院,伺候您起居。”
蓝岚点了点头,这女孩儿自然是不呆笨。
“何以见得?“
”汴京中谁人不知刘家协助陛下登基有功,被封为当朝大司马。可是他却向您作揖行礼,自是您有恩于他。“
蓝岚却又说道。”你又不知我是做甚物件,为何一定要跟着我?“
方昀寒心中嗤笑,自然是因为跟着你可以学到本事。虽不管是什么本事,能随意进入高官门第,便是她复仇的第一步。
可她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告诉蓝岚。
随便扯了一个谎,卖了卖惨,便也就蒙混过关。
”好,那你明日便随我上山吧。“
翌日清晨
二人出了汴京,朝着城外的一处深山走进。
一路上都有同袍子弟朝着蓝岚行礼。
”师傅。“
方昀寒看着这山中的一切,有种世外桃源的感受。
进了院落,拜了祖师,这师徒礼仪算是成了。
”师傅,徒儿想问您是要传授给徒儿些什么?“
蓝岚没理她,继续闭目养神。
一个师哥走了过来,朝着她不怀好意的笑笑。
”小师妹,你得先做一年的粗活。“
语毕,一大筐的衣服稳稳地落在她的面前。
方昀寒”······“
她以为这师哥有多厉害,最后发现这歌师哥也不过比他早一个月来到这里,和他一般洗衣做饭,做种种粗活。
而师傅呢?几乎从未寻过他们,更别提什么传授武功了。
”师哥,你我还不配被师傅提名。你告诉我,原来的名字吧。“
那位师哥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方昀寒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我叫凌白。“
方昀寒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那你呢?“
”方··不我叫昀寒。“
两人心思各异。
他们因为是刚来的,没少被同袍师兄们欺负。
方昀寒倒也还好,只是凌白可不一样。
他被那个便宜老爹送到这不毛之地,还要做种种下人才做的活儿,心里的落差太大,总是憋屈的慌。
看见方昀寒每天心安理得的吃喝做活,他就稍稍有些嫉妒。
这人,难道不觉得委屈吗?
于是浑身的恶趣味就散发出来。
晚上偷偷朝着方昀寒的被子里塞一个大虫子,在她不备之际泼下一盆冷水,在她认真做事时将她束好的发髻弄散······
方昀寒认真的做事,凌白也在认真的欺负她。
绞尽脑汁,倾尽毕生所学,也要想出新的招数欺负方昀寒。
可是方昀寒呢?她却一点也不恼怒,还是每天乐呵呵的没心没肺一般。
有次方昀寒癸水来了,浑身酸痛,躺在床上大半天起不来。凌白却毫不知情,他又拿出一盆被捣碎的冰块倒在方昀寒的身上。天寒地冻,那叫一个酸爽。
方昀寒终于怒了,但是刚想骂两句,却又虚弱的倒下。
腹痛如刀绞。
汗滴如雨下。
凌白见她脸色惨白,眼眸失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次好想玩大了。
他记得当时在冷冬抱着方昀寒去师傅那里求医。
师傅叫来了会医术的一个女徒弟。又不忘惩罚凌白。
问清楚来由后,立刻罚他跪在祖师的祠堂前忏悔。什么时候方昀寒原谅他,什么时候起来。
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愚蠢。
小师妹不光受着师哥师姐们的欺负,还要被他各种惊吓。想想,也十分不易。
方昀寒到没有多大的事,只是着了凉。
没罚他跪多长时间,一会儿就让他起来了。
至此以后,凌白始终记着这份恩情,替方昀寒做这做那,把两个人的活儿生生变成了一个人。
凌白的心慢慢就变了。
他不在顽劣,不在颓唐,变得会体贴,会照顾人。
直到正式学蛊术的那天,他被赐名单字旊。他白日认真学习,夜里又担心还有一个月才能和他一般成为真正徒弟的小师妹身体吃不消。便悄悄地去帮小师妹做些活儿,连他之前最厌恶的洗衣,也为了一个人慢慢便的心甘情愿。
方昀寒并不知道。
等到她成功学蛊术的那天,赐名霊。她才知道师傅原来是做的这种东西。
刚刚接触那只小小的蜘蛛不像蜘蛛,蜈蚣不像蜈蚣的东西。她心中石油些恶寒的。
但是后来,她渐渐的喜欢和这小东西打交道。越学越好,慢慢地完成了这一切。
师傅夸她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
可是谁都不知道,她注定不可能永远呆在这深山之中。
她还有她的事情去做。
师傅也瞧出了她的心思。
学术三年。
方昀寒离开前是亲自跪在蓝岚的面前。
”师傅,请受霊徒一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霊不孝,不能为师傅尽孝。“
蓝岚没有看着桌子上的那只母蛊虫,沉默良久。
”罢了,霊既归心似箭,那边离开吧。“
方昀寒走了,可以说是毫不留恋的走了。
只是走之前,看见了凌白。
”旊师兄,霊走了。“
凌白看着她,就这么的哭了。
”你为何要离开?你我同袍在这里生活不好吗?“
方昀寒朝他作揖,语气恭敬。
”旊师兄,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选择。“
方昀寒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凌白一把拉住。
他红着眼眶,定定地注视她。
”昀寒。“他唤着她的名字。
”不走好不好。“
卑微的语气,乞求的态度,方昀寒有一瞬间是动摇的。
眼中浮现的是尸横遍野的景象,她毫不迟疑的摇摇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方昀寒只是对他说了两个字。
”复仇。“
”你要去哪里?“
远去的背影传来了两个字。
”汴京。“
汴京。
凌白在心里默念道。
方昀寒不知道的是,凌白当日就去找师傅下山离开。
师傅并未说什么,眼中尽是沧桑。
”旊,你要记得。千万不要为她做出什么伤害他人之事。“
凌白那里顾得上蓝岚说什么。
只是刚要追出去,却正好被母亲接了回家。
”孩儿,你父亲已经过世了。“
宛如晴天霹雳,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木讷的盯着地面。
······
为父守丧,期满一年。
他从家离开时,也不再是当年的青涩模样。
遥遥的看着远方的天空。
”汴京。“
女孩儿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现如今,她应该已经十八岁了。
她还会在汴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