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依盯着阿姐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阿姐的手从索依的胳膊上滑了下去,她忽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索依看着阿姐一耸一耸的肩膀,小声地说了句,“没出息。”
她转过身不断地骂着:“靠,阳光太刺眼了,什么玩意儿……”然后捂着眼睛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阿姐忽然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什么都顾不上地哭起来,她从小就在程家长大,和素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了,在一起,风风雨雨地走过来,她想着是要一直走下去,哪怕素意身体不好,哪怕永熙走了,但是也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的,虽然没想过会走到什么时候,但至少不是现在不是吗?她又想起永熙、想起萧纪、想起荷琪,都是多么好的一个个孩子啊!那么漂亮、那么可爱,过去像一张张投影在心里亮起来,阿姐把手绢捂在胸口,仰起头,朝着天空,“啊!啊!”地叫起来。
世界多么不公平啊!
为什么要让我们过这样的人生,为什么?
阿姐的眼泪一行行地流着,很长时间也止不住。
路过的人有的站住看着她,有的一边走,一边用警惕地神情扫视一眼,大部分面无表情地从周围赶着自己的路,是啊!在医院,谁有心思去关心别人,生、死、离别,不过一瞬间地事,有的时候来不及思考。
阿姐也无视别人,手里紧紧地攥着手绢,用袖口狠狠地擦着眼泪,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对自己说,“你啊,别的都还好,就是太粗心了。”
素意回到家,石婶说荷琪下午就来了,一直等素意回来。素意想了想,往客厅走去。
荷琪走到素意面前,素意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荷琪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地朝前看着,也不是在看素意,只是不知在看着什么,两只眼睛有着绝望地坚定。
素意看看荷琪,然后眼睛向下看着茶几,让自己身体放松斜倚在沙发上,手不停地摩挲着靠垫,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最后还是荷琪打破了沉默,“我要结婚了。”
素意还是低头摩挲着靠垫,看也没有看荷琪,
“我知道他爱你,你也爱他,我知道,我从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就知道,虽然那个时候我还小,你们也还小,但是你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有多么宠溺,他看你有多么温柔,虽然我从小也不算聪明,但是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因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素意摩挲靠垫的力度不觉得重起来,她开始用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道痕迹,忽然斜眼冷冷地看了一眼荷琪,又接着低下头,
“你知道我嫉妒你吧,”荷琪站在那继续说着,好像并不是在对素意说着,只是不知在对谁说着一样,“你肯定知道我嫉妒你,也知道我喜欢永熙,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你,也许,也许永熙哥哥会爱我的,或者假如没有你,永熙哥哥也会爱我的,真的,我的心里很多时候会这么想,因为只有这样想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快乐,觉得幸福,”荷琪忽然抬手轻轻地捋了捋头发,
“我以前常常想,我和永熙哥哥谈恋爱的话会怎样,我们会不会一起去看电影,看电影的时候,会不会买爆米花,会买大桶的,还是小桶的,会买可乐还是奶茶,我坐在左面还是右面,我们会看爱情片还是喜剧片,看爱情片会不会流泪,永熙哥哥会不会给我擦眼泪还安慰我,看恐怖片会不会害怕,永熙哥哥会不会抱着我,或者我们结婚了会怎样,婚纱选什么样子的,礼服选什么样子的,要定做的,还是我们自己设计,要隆重地办婚宴,还是浪漫地小清新,选什么样的房子,车子,家具、装修,花园的样式,厨房的布局,围裙的颜色,水杯的形状,我的水果,他的咖啡,我的面包,他的牛奶,我的毛巾,他的袜子,我的口红,他的领带,我的耳环,他的戒指,然后我们的孩子,生几个,男孩儿?女孩儿?”
荷琪静静地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慢慢地说着,没有情绪的起伏,没有表情地变化。
阿姐站在素意身后,看着荷琪的样子,心里酸楚地难受,把目光移到了旁边桌上的桂花上。
“男孩儿起什么名字?女孩儿起什么名字?买什么衣服?买什么玩具?雇几个保姆?要什么条件?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洗发水?选什么牌子的奶粉?上哪家幼儿园?进哪所小学?生日趴请多少同学?长大了要不要管交朋友?学习不好怎么办?学习太好怎么办?高中在国内念,还是出国?什么时候能给买车,交的男、女朋友我们会不会满意?孩子会不会长得也那么可爱?我们会不会吵架,吵地会不会很厉害?吵架要吵多久?是谁先向对方道歉?我什么时候会变得不漂亮,他什么时候会有白头发,我什么时候会有皱纹,他什么时候会弯腰,我们什么时候老的人都不认识了,会不会安详地死去,死了要葬在哪里,是海边,还是山上?是有树的地方?还是有花的地方?是有风的地方?还是阳光明媚的地方?”
素意听着听着,慢慢地把视线移到了荷琪的脸上,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一个自顾自地说着,一个冷冷地看着。
“你看,其实我并不需要嫉妒你,我有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我自己就能过的很好,不是吗?人生不都是这样的吗?成长,结婚,生子,老去,死亡,我每天都在无数遍地过着我自己的人生,幸福的,感恩的,快乐的,我觉得自己活了好久,所以你看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嫉妒的,我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