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街衢一如往常,喧嚣、纷闹。
唯有街口重新支起的茶摊,令人感到讶异,一些人心里道:“这姑娘不是被抓去了吗?这才隔了一天,便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看来,当真是背景不弱。”话这般说着,但围上去的人,却再没有首日摆茶时的人多。
毕竟,谁敢与朝廷作对呢?摆茶的被抓去能放出来,但他们饮茶的可就不一定了。
茶摊上,一缕茶香化雾缓缓沿着杯沿窜出,却是不过数息间,消散无痕,但若是心细的人依旧能闻那扑鼻之香,此香不似酒香一般烈、浓,传不了深巷,只争得了周旁。但不可否认,比起酒来,它也却是独有一番韵味。
酒者饮醉,茶者品心,也算各有一番境界。
只是即便闻着了,也少有人敢稍有靠近,生怕犯了忌讳。
陆筱浮无言,眼眉微低,不带一分喜怒,自顾自的提起茶壶,壶口微斜,碧水倾出,如涌泉垂落在那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寒颤的木碗里……
寒月……昔日的阿媚,望着这一幕有些心疼,她很少见陆筱浮有情绪波动,但无疑,她的心绪其实并不平静,甚至算得上暗流汹涌,然而最终还是长呼一口热气:“七天之约,看来是要输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走到一边,清茶、洗碗。
“姑娘……我要一杯茶!”一道清澈淡雅的声音响起。
陆筱浮依旧低眉,并不看前方,她晓得,大概又是哪位不惧朝廷的富家子弟吧!这一天下来,打扮不稍华贵点,还真没人敢来她茶摊要茶喝。他也是下意识的回道:“公子请稍待!”
不多时,一碗茶带着热气被端起,在端起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说话的人,那一瞥之后,陆筱浮的身躯便是微有凝固。
“是你?”
站在她身前的,正是昨日救她出狱的任青荼。
见陆筱浮半天不动,既不递茶,也不收手,任青荼也是微笑:“怎么?你就是这样对待来品茶的客人的?酒凉了好喝,茶凉了可就变味了……”
闻言,陆筱浮也是回过心神,茶水递出,道:“公子请品茶!”
话很轻,如若陌路。
任青荼接过茶碗,四处还望了一下,陆筱浮是站着沏茶的……而地上,还有一个蹲着清茶、洗碗的丫头,他不禁多问一句:“连椅子都没有?”
陆筱浮依旧没有表露情绪,淡然道:“有……天既是桌,地便是椅!”
“呵……”任青荼听言,不禁一笑,旋即抬起茶碗,宽袖挡于唇前,头微仰,有茗水声响起。平了一口继续道:“听你这般说,倒是分不清你是豁达,还是凄惨了。”
天下原来只有天当铺地当床一说,形容的是无家可归的浪子。陆筱浮倒是怅然,硬生生变了个天为桌地为椅出来。
然而出乎陆筱浮意料的是,任青荼竟也不犹豫,直直是寻了个离她尚近的地方席地而坐,笑言道:“也罢……听你一言,我也坐一回土地变得椅子。”
见了这一幕,陆筱浮也是不禁邹眉:“公子这是何意?地上脏,弄脏了公子衣裳,我可赔不起。”
堂堂一个公子,竟然想到不想便是直直坐在了地上,与要饭乞丐无异。她甚至都在想,这任青荼是不是故意的,弄脏了自己衣裳,好向她索赔敲诈一番……
然而还不待她继续脑补下去,任青荼却是答道:“无妨……这地也不是您家的,是朝廷的,要负责也得去找朝廷,与姑娘无关。”
闻言,陆筱浮忽的想起寒月昨日说不是她的私有宅地,与任青荼这句话,怎生如此相似?如同商量好的一般。话虽说是事实,但听上去却是有着一种一无所有的凄惨,好生不顺耳。
虽不好听,但终归没有气出声来。
只能继续沏着茶,一碗茶被任青荼端了去,于是又躬身从寒月手里拾起一只新碗来。
任青荼端着茶碗微嗅,然后轻茗了一口,叹声道:“本公子活了这些年,试过各种场合品茶,唯独没有坐在地上品过茶,这感觉当真奇妙。”话落,袖口微遮,又茗了一口。
见这一幕,陆筱浮却是眉目一皱,心里暗道一声:“这人莫非有病?”
陆筱浮心中倒完,任青荼的嘴角忽的弯起一个弧度,似是感应到了陆筱浮心中损他一般,讽笑了一声。旋即又道:“听说,姑娘与一个要饭的立了一场赌约?”
言落,陆筱浮原本清亮的眼眸骤然一凝,他如何会知道这事?不过,当她看见不远处肃然立着的武影时,又释然了许多,有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护卫,就算他打听到今日早朝发生的事,都不算奇怪。
于是,她轻声点头,答道:“嗯……是长安要饭的老大,当初为了救寒月,不得已立下了这场赌约……”陆筱浮话还未落尽,寒月身子却是不免一颤,心神上也越发的生了一些自责。
任青荼似是听出了什么,强调式的问了一句:“寒月?”
说完她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见到地上洗碗的丫头身子颤了一下,旋即便是一切了明,淡笑赞道:“寒月……生如月下影,寒似雪中霜!好名字。”
“寒月在此谢过公子夸赞……”寒月停下手中的事,微微向着任青荼的方向躬身一礼。
任青荼没有再名字上面纠结太久,直言道:“昨日的事,似是给姑娘带来了不小的影像,这样下去赌约怕是有点悬……姑娘昨日给我的那些银子,我拿着无用,不如留给姑娘渡渡难关如何?”
陆筱浮顿了顿,敢情,这才是他来这的目的吧!
她往着茶壶的身上凝了凝,便是径直拾起,也不待任青荼说话便是直直往着他的碗中倒去,轻声道:“公子打得倒是好算盘,将我还公子的钱又留给我,这样百味楼的账没还完,我倒是又欠了一笔新的情,这般欠下去,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完。”
陆筱浮这话决计没安好心,原本任青荼倒也的的确确是成心欲帮陆筱浮,但她这句话说出口,便算是堵了他的嘴。
不过,他这般说的轻松,她与要饭老大立下的七日之约,可不是商人卖货一口一个价啊!那是实打实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