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的眸子轻轻上扬,其眼中火烛反射的微光涌动:“你认识茶道六君子?”
那眸中的火光虽说是被火烛反射的缘故,但依旧看的夜茗晨浑身一凛,他方才意识道自己似是说漏嘴了什么。
倒也怪不得夜茗晨惊讶,茶道六君子毕竟是茶仙陆羽所创,虽说一般茶师都会备有一套,但毕竟算不得普及,能出现在一偏远茶村之中已属不易,更何况屋里的这一套六君子比之真正的上品茶具也不逞多让,如何不让他惊异出声?
不过,夜茗晨心里旋即又有些释然,好在不是真正的上品茶道六君子。据说真正的上品六君子是用沉香奇木所制,泡在茶水之中三月有余,取出时茶具如绕梁之乐、深巷之酒一般,茶香芬溢,经久不散,其中造价何止千金?若真有一套这样的茶具,他怕是会认为小六是某位皇族公主流落民间,被他给撞上了。
“……看来你也不是一般的野公子。”小六见半天不语的夜茗晨,也是轻幽的说。并没有过多的讶异,好像早就有怀疑一般,不过,话说回来,从遇见夜茗晨到如今也没见她有多少情绪波动。
难道,她不会笑也不会哭?当然不会,至少她只要听见叔父二字时,会反常的多。
夜茗晨显然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便是急忙回道:“没有,没有!你也知道,我在溢香楼呆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会不晓得茶道六君子。”
夜茗晨并没有说的太清楚,依旧含糊,他并不是有意隐瞒,不然他也不会向胡子村长坦白身份,只是“野公子”这个身份他很喜欢。至少这使得他和小六之间的距离没这么大,连夜茗晨也说不清,为何他会想接近小六,或许,仅仅是好奇小六“丫鬟女儿”这个身份吧!
不过,她算是明白一个道理,女人确实不好糊弄。
好在小六也并没有打算深究,她好像一直就对这个天下不感兴趣,什么夜茗晨的身份、为什么跟在她身边,她一点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仅仅是叔父口中的筱浮,还有,让叔父身死的溢香楼,从头到尾都是这样。
小六的一双素手在火烛之下越发的柔亮,她轻轻的将手抵过桌上的茶具,然后轻轻顺滑而过,如同水流拂过礁石,顺而轻,轻而滑,那一套茶具似是与那一双手融然一体,小六喃声道,似是自语又像诉说:“这一套茶道六君子是叔父留下的……他用它教会我辨茶、沏茶与品茶。”
话落音停,小六的手轻轻拿起一套壶具,推门而出,月色倾洒而下,印在那粗布裳之上,却也有别有一番美景。
不多时,小六轻踏着竹屋的地板,轻轻闭上门,道:“竹屋里藏的茶都是陈茶算不得新,却也是好茶。唯独缺的是好水,只得以清井水凑合了……”
夜茗晨也是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六是想沏杯茶水。不过连清井水在她看来都算凑合,想来,小六对茶的讲究也是不同一般。
毕竟,普通人家能用上井水,已然是一种享受,更何况清井水?
用水讲究,小六的煮水之法也是别出心裁,竟是将壶置于烛火上煮,烛火烛水,说不得连温水之效都难起。这时,小六撑着手中的壶,在烛火上做圆心运动,不停的晃荡,谁都晓得这是想使水均匀受热……
等之时间略久,壶中热气一冒,小六顺势取出茶筒,口中轻声道:“一君子茶筒,茶师盛放茶具之用,茶师茶筒,如女人之皮肤,虽是外在躯壳亦要好生保养……”
小六对这句话熟悉何止万分,这正是叔父教他茶艺之时说的一般,她现在的一言一行,又何尝不是对叔父的一种延续呢?
小六的口中继续念叨,一如当初叔父的教导一般:“二君子茶则,茶师量取茶叶之用,茶师对一壶茶水取用多少茶,极为讲究,不同水源、不同茶叶、不同时令,取放皆有自己的度量衡。”
小六手中茶则如同水勺一般,放置着一勺茶叶在小六眼前,小六手臂微摇,便将多余茶叶给洒落,在即将若如茶壶之前,又以茶漏做口,轻轻倒入,嘴中言道:“三君子茶漏,茶师导茶入壶之用,茶叶入壶,忌一拥而上也忌铺张浪费,如同人一般,既不可狼吞虎咽也不可浪费一粒粮食。”
做完这些小六方是放下茶壶,以一种近乎完美姿势,以茶夹将茶杯夹出,沥干水分后,放置于桌上,口中依旧言道:“四君子茶夹,夹取茶杯之用,茶杯乃饮茶之用,忌用手直接取过,如同女子之肌肤一般,不能轻易被异人触及。”
当一切放置完毕,小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茶水倒出,并拿出一根如同绣花针一般的木制茶针,道:“茶者,首茶不饮,只做洗茶之用。再以茶针拨匀茶壶内的茶叶,使之碎茶在底,整茶在上,所沏之茶方能溢香不散。最后再以六君子茶匙,取出茶渣,以便后续使用……”
一杯净澈无华的茶饮便是出现在茶桌之上,茶香在其口鼻间流转,夜茗晨望着那一杯看似简单无华的茶饮,然而他已是看的目瞪口呆,他随着小六的这一路,已是被一路的不可思议所惊骇,但若比起小六刚刚那出神入化般的茶艺来说,又都显得普通无奇。
这般茶艺虽说若细之比较起他所见的茶艺之最来说,略有不及,但已是无比接近。当真算是,世有佳人,佳人容貌虽算不得绝代,但佳人茶艺却是与仙无异……
“难怪……难怪……”夜茗晨的口中连吐几句难怪,似是想以此缓解他心中的惊骇。
也是,难怪她会出现在溢香楼,被溢香楼的人紧追不放,也难怪胡子村长对小六这般看重……
不过,他,夜茗晨倒是越发的好奇教小六这般茶艺的人,他想,应该就是小六口中的叔父吧!
然而,正当夜茗晨伸手欲饮之时,那双伸出的手却是猛然停在了空中,因为在其身旁,小六已是幽然出声:“你不要玷污了这杯茶水,因为,这是我给叔父准备的祭茶……”
夜茗晨手就这样悬浮与空中一动不动,他已是被这两个字惊得血色全失,祭茶……说白了,便是给死人喝的茶!
夜茗晨僵硬的说:“你……想做什么?”
闻言,小六的嘴角却是微微一扬,似是嘲笑。做什么,这是在哪?这里是茶山居,是离叔父口中,“筱浮的秘密”最近的地方,他,竟然还问她要做什么!
不不不小六也不再理会夜茗晨,将茶水倒于地上,算是祭奠。然后,口中轻轻念叨着:“茶山居……左屋。”她口中念叨的,自然是当日叔父在其耳边留下的话。
小六的身子也是往左微移,打开一间隔门,而这道隔门的位置正好是茶山居左侧,小六轻抚过竹墙:“顺数,第三根竹墙……下?”
继续轻抚过竹墙,一路下抚,轻而缓,缓而细,手指上传来的触感一磕一碰皆是在小六的手心之上,然后在即将碰地之处猛然停下,小六手掌轻移,一个极为隐匿的小缝隙便是出现在视线之内。
不过,还不待小六伸手去取,一只手诡异而有力的出现在小六肩膀之上。
“你想做什么?还是说,你跟过来也是为了叔父的秘密,或者说……所谓的茶籍?”小六冷静的回头看向夜茗晨,她很清楚,他的目的并不简单,她让他跟来也就是一种赌博,包括在夜茗晨面前展现自己的茶艺,都是一种赌博,就睹他是否也是为了那一本虚无缥缈的茶籍。
而现在看来,就从阻止她的行为来看,她似乎是赌错了!
然而夜茗晨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夜茗晨,她第一次对这个奇怪、神秘、话痨的男人接下来会做什么感到好奇!
只见夜茗晨的几根手指轻轻竖起,然后又不停的变换,手指所传出来的寓意想必是个人都会明白,那是……
“三”
“二”
“一”
当一的手势做完,四面瞬间被火光所包围,无数杂乱而粗俗的声音传来,仔细听来,小六的眼里渐渐有些惊色出现,因为这里面显然有他熟悉的人,包括原本监视夜茗晨阿木以及胡子村长。
小六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她并不清楚为何胡子村长会出现在这,但显而易见,这是夜茗晨引来的。
夜茗晨依旧不做声,只是俯身,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不多时,他的眼神便是锁在了一颗石子上,然后,他曲手成爪,一握,便将石子紧握在手心之中。然后上下把玩了一番,便是对着远处一颗竹树之上扔去。
一阵稀疏的落叶声伴着两道人影便暴露而出,自是刚才出现在茶山居之外树上的两人,其中一人,面露惊色,而另一道淡色衣裳的男子却是轻笑的赞了一句:“好手段……”
淡衣男子如何不知,夜茗晨是给他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夜茗晨将自己变成被捕的蝉……而无论是黄雀还是螳螂,几乎都是夜茗晨和小六所害怕遇见的人,然而他硬是将他们都给搬了出来。
而她最后需要做的不过是趁乱而逃,不得不说,夜茗晨这一计很大胆也很漂亮。不过,夜茗晨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会是他们的敌人吗?
当然,这些都来不及思考了!
淡衣男子这一暴露自是也吸引到了荼水村众人的目光,胡子爷爷望着竹树上的两道人影,语气中带着一些冷冽的道:“阁下何人,为何偷偷摸摸夜闯我荼水村?若是想讨杯茶喝,我等必会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