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腾飞这次回来和上几次回来心情不一样，这次回来是带着媳妇和女儿坐着轿车回到家乡长寿山塬桑园村来养病的。由于多年的劳累，加之长期饮食不良，患了病症，浑身发困，不时发烧，咳嗽不止，夜出盗汗，无力再开汽车，回家休息养病。
黄家老大黄腾达得到三弟要回来的消息后，早把上房西边的一间房子收拾停当，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新被褥，等待三弟归来。
这黄家的房子，是三年前新盖的四合大院，母亲住后头上房东边一间，黄腾达和媳妇杏儿住前边上房东边一间。
黄家当时盖这院房费时三年，是长寿塬上最好的房子。盖好后，三弟没住过几天，这次回来好好住住。他现在不开大卡车，思想放松了，生活规律了，住的高房大屋，吃的是家常茶饭，均匀、可口，早点两个荷包鸡蛋、两片油炸馍片；午饭是臊子面、或铜钱大的饦饦，或小孩巴掌大的方方、或清汤碎面；平常是他媳妇田苗给他擀面，而吃臊子面时，则是他大嫂杏儿给他做，他特别爱吃他大嫂做的臊子面。面条长、细、筋、光，臊子鲜、烂、碎、香。晚饭是小米红豆稀饭，或绿豆大米稀饭，或苞谷糁儿，白蒸馍或锅盔农村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和午饭，晚上不吃，早饭在九、十点，稀饭和馍，午饭在下午两三点钟，一般吃面。这三顿饭专门给黄腾飞安排，特意做的。
黄腾飞早晨五点起床，便到田野里煅炼身体，转转头，伸伸腿，扭扭腰，摆摆手，做做蹲、起、呼、吸动作，田野的空气新鲜，秋禾快要成熟，散发出一股香甜的气味，很是舒服。
锻炼完身体，东边天空露出早霞，把半个天空抹染得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回到家里，田苗把打好的荷包蛋和油炸馍片端到他跟前。九、十点钟家里的早饭，他不吃，十一二点给他做午饭。下午两三点的午饭，他也不吃，到五六点钟，他吃晚饭。家里不怕麻烦，只要他吃得可口，多吃一点，就十分高兴了。午饭后，他要睡一个多小时。起来后，到村里转转，和人谝谝。一天过得悠闲自在。
从西安回来的第二天，他带上田苗和女儿甜甜去他父亲坟头祭奠，燃了蜡，点了香，焚了纸，叩了头，他对田苗说：“你先抱娃回去，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陪陪咱爸！”
“那我也在这儿陪！”田苗说。
“不用，你回去！”
“地里凉，你少待一会儿！”
“知道了，你回吧！”
田苗很不情愿地走了。
秋风微微吹过，禾苗飒飒作响。黄腾飞坐在父亲的坟头，回忆父亲的过去：
前半生受了可怜。虽说家有二十多亩田地，六间土房，但一家十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只有父亲一个壮劳力，劳累一年，辛勤耕作，打下的粮食，除缴公粮、苛捐杂税外，不够一家人吃用。
为了维持生计，父亲早出晚归，挑着油担，走村串乡，敲着梆子，沿街叫卖。其间的辛苦可以想见！
父亲老实忠厚，生性软弱，不爱惹事，常受人欺侮，回转不过，常是愁容满面，闷闷不乐，眼泪往肚里流。
前头有仨姐，父亲四十多岁接连得了他们兄弟三个，盼着生男娃，但多添了几张嘴，却高兴不起来，只是给父亲额头添了几条皱纹。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们兄弟三人，十五六岁就分别离开家门，出外谋生，三年未给家里捎书信，母亲思念他们，哭瞎了眼睛，父亲一人辛劳，累弯了腰。
后来，他们买了大卡车，跑起运输来，情况一年比一年好，置了十多亩地，盖了一院四合头房，成了长寿山塬上的新富户！
父亲晚年享了福。穿绸挂缎，酒肉不断。虽然临终几年，大小便失禁，但大嫂伺候得好，没受罪，含笑而去，寿终正寝！
“爸呀，你三娃子回来了，你怎么不说话呀……呜，呜……”他想念父亲，哭了。
在黄腾飞刚回来的几天，许多儿时的伙伴相继来看他，他烟、茶、酒、肉招待。回忆儿时的情景，非常有趣，非常高兴。
这一天，卢家巷的卢二牛来看他，进门问道：“三掌柜，你啥时回来的？”
黄腾飞忙从炕上坐起，招呼：“快坐，回来了几天了，这几天，家里来人多，才说消停了，去看你哩！”
黄腾飞忙叫田苗倒茶，递给一支纸烟，自个儿也点了一支。黄腾飞本来烟瘾很大，一天要抽一盒半纸烟，现在咳嗽，抽得少了。
卢二牛今年三十二岁，和黄腾飞同岁，在私塾上学是同学，好朋友，一块耍着长大。卢二牛一直在农村里务庄稼，五亩薄田，九口人，打下的粮食，不够吃，特别到春季，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艰难的生活，使他过早的顶谢了，腰弯了，像个小老头。
黄腾飞让田苗炒了几个菜，倒了一壶酒，招待卢二牛。二牛不好意思，说他有事情，要走。腾飞硬是把他留下。二人边吃边谝。回忆儿时的情况。
二牛说：“你小时就很聪明，贪耍，调皮捣蛋，有抱负，人仗硬，先生打尻板子，屁股打红肿了，也不吭声，不回话，咬着牙硬受！”
腾飞笑了：“谁像你，先生还没打几下，就‘妈妈’乱叫唤，不住说‘先生爷，先生爷，俺以后再不敢了，好好背书！’”
二牛也笑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嘛，俺一回话，先生心软了，俺少挨几下板子。你却多挨了几下！”
“那倒是，不过，我的性格就是这样，这一辈子改不了了！”
“可你不吃亏，挨了打，想方报复。你把簸箕架在教室门脑上，先生进教室一推门，簸箕掉下来，把先生头打了个包，惹得学生哄堂大笑，把先生气躁了，问是谁搞的，大家都不吭声，先生猜一定是你搞的，叫你站起来，问是不是你搞的，你面不改色，死不承认，气得先生脸发青，张嘴说不出话，拿你也没办法！”
黄腾飞“哈哈”笑了：“那次得感谢你，我架簸箕时只有你看见，而你却没告发，够朋友！”
“你给俺也出了气，俺也高兴呢！”
“那倒也是！”
“不知是怎么搞的，你那时爱欺负俺，俺却爱和你耍！”
腾飞装糊涂：“是吗？我欺负你，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那俺给你说具体事，有一次咱俩去鲸鱼沟割草，你光耍，在河里逮螃蟹，俺草割满了笼，你笼里只有一半，你让俺给你割，俺不情愿，你便拿螃蟹往俺衣服里放吓俺，后来还是俺帮你把笼割满，有没这回事？”
腾飞笑了：“有，有这回事，但你忘了，我给了你五只螃蟹，有没这回事？”
“有，有！”
“你并不吃亏呀！要让你捉螃蟹，怕半天一个也捉不到。”
二牛搓搓手，憨厚地说：“也是的，俺瓷脚笨手，看见螃蟹先吓得不行，甭说逮了！”
腾飞得意地笑了：“那不就行了！”
“还有一次，你要逮树上的知了，要俺蹲下，站在俺的肩膀上，然后站起来去逮，俺不愿意，你却硬压俺蹲下，可是事实？”
“是事实，可我叫你站在我肩膀上，你不敢呀！”
二牛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下午，黄腾飞母亲、大嫂、田苗，陪腾飞说话。隔壁门中二嫂顺情来看黄腾飞，走进门就问：“三相公，好些了？”
田苗忙道：“好多了，二嫂快上炕坐！”
顺情盘腿坐在炕边。腾飞伸手去摸她的脚：“顺情嫂子这两个碎碎脚，像两个粽子，一个碟儿能放两个！”
顺情打了他一下手：“是粽子，你吃了！”
大家都笑了。腾飞挤挤眼：“我若吃了，二哥吃啥？他还不打死我！”
顺情歪着头说：“他嫌臭，才不吃呢，你要吃，尽管拿去吃！”
大家又是一片笑声。
“拿来，拿来，我吃，我吃！”腾飞用手狠狠地在她脚尖捏了一下，疼得她吱哇乱叫唤。
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这时甜甜要吃奶，田苗便解开衣襟喂奶。黄腾飞冷不零丁地说：“是我的奶，不能给她吃！”
田苗一下愣住了，脸煞地红了，嗔怪地说：“你真是个二百五，尽出洋相！”
他大嫂用指头刮脸：“羞，羞！她爸和他娃争着吃奶。”
黄腾飞装出个鬼脸，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母亲说：“三娃子就爱耍笑，现在都成了娃她爸，还是个耍娃娃！”
黄腾飞大姐和她妹妹在桑园村教学的余英来看三弟，已来过几次，他们住一条巷，来看方便。余英星期日在家，也一起来了。
余英是黄腾飞大姐黄翠竹的公公余盛恭二房太太的千金，从小在西安长大，高中没毕业，就到长寿山塬桑园村长安县第六完全小学校来当教员。平时在学校吃住，星期日在家。
她二人进门，大家忙招呼。田苗忙裹了衣襟，择了奶，把甜甜搂在怀里，站起来道：“大姐和英妹来了，快请坐！”
翠竹问了弟弟的病情。大家拉起了家常。
甜甜奶没吃够，哭着用嘴拱她妈的胸脯，田苗不让。
黄腾飞看着余英说：“余老师，你来得正好，田苗没奶水了，娃还没吃够，把你的奶给我娃吃几口！”
余英脸羞红得像块红布，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在坐的人都惊呆了。
翠竹忙骂：“看你个二楞，说的啥冷话，人家还是个姑娘呢。可受不起你这玩笑话！”
黄腾飞佯装打自己的嘴：“这臭嘴，该打，该打！余英妹妹，我说错了，给你赔礼道歉，请你大人莫见小人怪！”
黄腾飞回到家乡后，请本村中医大夫黄菊人看病。黄大夫是中医世家，医术高明，医德不错，在当地很有名气，人们都信服他，而且他和黄家关系挺好，所以，黄大夫给黄腾飞看病特别认真，用药也很慎重，一段时间吃药效果明显。黄腾飞咳嗽得慢了，发烧有些退了，精神好些了，全家人都很高兴。
这一天，黄大夫来看病，号了脉，开了药方要走时，田苗拿出五块大洋给他。黄大夫不收：“每次来看病，出诊费都给了，咋能还给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田苗说：“这是另外给你的操心钱，辛苦钱，你一定要收下！”
黄大夫就是不收。黄腾飞躁了：“你要不拿，就不要来了！”
黄腾飞母亲桃叶说：“大夫，你还是拿上，这样俺们心里好受些！”
大家也都说：“拿上，拿上！”
黄大夫再不好推辞，只好拿了：“这就爱财了！”
全家都围着黄腾飞这个家里台柱子转，从起居、饮食、生活各方面悉心照料。母亲每天烧香敬神，求神保佑儿子。
大家以焦急的心情，祈盼他早日恢复健康，躲过这一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