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刚过,村里完全小学校就开学了。
黄金宝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妈妈把他的手脸洗得干干净净,上下穿戴齐齐整整:头戴黑色皮帽,身穿红绸棉袍,脚蹬肃州窝窝(毡靴),肩背橙色书包,父亲黄腾达牵手,来到长安县第六完全小学校报名。
这所学校紧挨在他们桑园村的东边,是由金宝二大黄腾耀出面,联合几家富户捐资,于去年兴办的。在一座大庙院里盖了六间大房,作为教室,大庙的一些殿房改为教师宿舍和办公室,条件很简陋。
教育主任邢书文问:“这娃多大了?”
黄腾达回答:“七岁了!”
“叫啥名字?”
“黄有志!”
这是二大黄腾耀给金宝起的大名。寓意“有志者事竟成”。
“好名字!”邢书文随口赞道。
1947年,黄有志迈进小学的门槛,接受启蒙教育。
交了钱,领到课本,一册小学一年级国文课本,一册一年级算术课本。
黄有志高兴地拿到手就翻了起来,第一课:
来来来
来上学
大家来上学
第二课:
去去去
去游戏
大家去游戏
再往后翻,好多课文的字,他都认得。他五六岁跟奶奶在西安住的时候,二大每天要写五个方片字,让他念、写、背。几个月下来,他会认、会写五六百字呢。
算术也会,二大教他认阿拉伯数字,掰指头教他数数,算加、减。
冬天,长寿山塬很冷。下了几场雪,化不了,大地铺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白茫茫一片,屋檐上挂的冰凌坠子一尺多长。滴水成冰。
天麻麻亮,奶奶就把有志叫起来。妈妈烧了热水,他洗脸,冲一碗炒面,他喝了。背上书包,提上木炭手炉去上学。妈妈给他戴上毛围巾,把皮帽的耳扇拉下来,护住耳朵,送他出门,并叮嘱:“走慢点儿,小心滑倒!”
“知道了,妈妈快回去,外面冷!”金宝向妈妈招招手,踩着雪路走了。
妈妈看着金宝远去的身影,站了许久。
教室的窗户用纸糊着,北风从裂缝吹进来,像刀子般厉害,刺得娃们直打哆嗦。
绝大多数娃们提的炉子点燃的谷糠或苞谷芯子,冒着烟,上课时,熏得眼泪直流,老师眼睛睁不开,讲不成课,让把冒烟的炉子统统拿到教室外。娃们怕冷,心里不愿意,也只能听从。
黄有志个子矮,被排到第一排坐。课桌是胡基墩子搭上木板做成。俩娃坐一条长凳。和有志坐一个桌子的刘金龙要多占地方,把有志向边上挤,有志腿紧挨上土墩子,蹭上一腿土,也不吭声。他性子绵软,不愿惹事!
老师让背课文,黄有志倒核桃枣般哗哗背下了。而不少学生却背不过,特别是那个刘金龙更是结结巴巴背不上来。老师让伸开手掌,打板子。并且边打边说:“你为什么背不过呢?”说一个字,打一下。越到后边,打得越重。
刘金龙哭着求饶:“老师爷,俺好好念!”
下课,老师刚走,刘金龙就把火炉提回教室,把苞谷粒埋在烧红的谷糠里,不一会儿,“嘭”的一声,一颗苞谷米花爆了出来。刘金龙拣起来,放到嘴里,烧得又吐出来,在手掌上晾了一会儿,才吃了。香得迷起小眼睛。
“嘭”、“嘭”、“嘭”,教室后边响起一连串的爆米花声和笑声,好不热闹!
有些学生跑到教室外蹦跳、对碰、跳绳、踢毽子,取暖。
院子里的柏树上吊的钟敲响了,娃们一窝蜂地回到教室上课,院子又安静了。
院子这棵柏树有两人才能合抱起来那么粗,躯干已裂开,但仍挺拔,枝叶繁茂。据老人讲,这棵柏树是建庙时栽的,已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了!
学校每天清早升国旗,念《总理遗嘱》,跑操。有时,校长还要训话。
一周要检查一次学生个人卫生,看衣服穿得整齐不整齐,手脸洗得干净不干净,指甲剪短了没有。
黄有志做得最好,每次都受到表扬。
刘金龙脏兮兮的,穿的黑棉袄,饭痂弄到胸襟,成了黑铁甲,油光透亮。里边没有内衣,一个冬天不洗,生满了虱子,上课发痒,手伸进衣领,向里一摸,抓出一个又黑又大的虱子,放到嘴里一咬,“嘎巴”响一声,可怜的小动物,就结束了生命!而刘金龙舔舔嘴唇,自言自语:“咸咸的。”
有时,上课抓住好几个,用纸包了,待下课放到手炉里烧,“嘎巴、嘎巴”几声响,冒出一股黑烟,放出一股臭气!
六月中旬,学校要放忙假,学生回家帮助家里夏收。
黄有志夏忙的任务是看场。就是不让鸡到打麦场啄食。
麦子从地里割倒、运回,堆放在场边,开始了场上的劳作:
扫场:一大早,把场打扫干净,让太阳晾晒;
晾场:把麦捆子挨个儿栽到场里,凉晒;
摊场:解开麦捆子,把麦子平摊在场里,进一步晾晒;
翻场:把麦子用木杈翻个过儿,继续晾晒,有时要翻两次;
碾场:麦子晒干了,牲畜拉上碌碡,在麦子上碾,一碌碡挨一碌碡,都要碾到;
翻场:把碾过的麦子翻过来再碾。要翻两次,碾两遍;
起场:把麦草和麦子分开,麦草堆一边,麦粒堆场中间;
扬场:有风时,用木锨一锨一掀地把麦粒抛向空中,风将麦糠吹走,麦粒落下;
落场:用竹扫帚轻轻地把落下的麦粒上的渣子扫掉;
晒麦:把碾下的湿麦子摊放在场里晒干,就可入仓了。
黄有志端个小凳子坐在场边,拿个鞭子,看到鸡跑到麦场吃麦子,喊“呜失”、“呜失”(勿食)甩鞭子,赶鸡。
他做得很认真,不离开麦场去玩。妈妈让他回屋凉快一会儿,他都不肯。
没等夏忙完,十天忙假就完了。黄有志穿上一身黑学生制服,戴上学生帽,提上小洋铁壶,灌满开水,去学校了。
别的学生一般都穿着背心、裤衩,还嫌热!
这一天,刚放学,黄有志走出校门不远,刘金龙突然从背后跳出来,拦住去路,厉声问:“黄有志,是不是你报告老师,俺弄坏手板子?”
黄有志莫名其妙:“我没有!”
刘金龙在黄有志胸口打了一拳:“是不是?”
“不是!”
又打一拳:“是不是?”
“不是!”
刘金龙瘦小,黄有志要和他打架,虽不能赢,也起码打个平手。但他没动手,也没哭。他记着妈妈说的话:“不要和别的娃打捶,不要惹事!”
回到家里,他哭了,他觉得,自己太软弱,太窝囊,吃了亏。可是,想起妈妈说“吃亏人常在”“吃亏不亏,有福跟随”,才觉得好受点儿。
黄有志很有礼貌。到学校,见老师敬礼。进老师房,喊“报告”。就是放学回家,见大人,也敬礼。回到家,先到三爸养病的房子,如果家里人都在,依次给奶奶、妈妈、三爸、三娘敬礼。他父亲地里劳动,不在家。
有一天,父亲在家,但在茅厕解手,有志也赶到茅厕去敬礼,弄得他父亲很窘迫。
黄有志班主任是余英老师。她是中共地下元兴乡支部书记。给一年级代算术课。
余英叫黄有志到她房子,给他抓了一把糖塞在口袋。她很喜欢黄有志。鼓励他说:“你学习不错,好好努力,将来前途远大!”
临走时还送给他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谢谢余老师!”黄有志敬了个礼。
“不谢,不用谢!以后,没人时,叫我姨姨!”
原来,余英是有志大姑父余大勇的同父异母妹妹,是应该叫姨姨的。
黄有志立即英高兴地叫“姨姨”,余英答道:“哎!”
有志看到余老师房子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口箱子,再无别的东西,他觉得这个老师很简朴。不过,墙上挂着一个双人照镜框,是余老师和一个男的合影。那个男的他认得,是卢国明叔叔。
期末考试,黄有志各门课都得了一百分,全优!全班第一!
第二学期,成绩也是如此。
黄有志学习很努力,但很轻松,潜力很大。经余老师提议,学校研究决定,让黄有志跳级,由一年级跨过二年级,直接升三年级。
在三年级,成绩仍很优秀,考试每门课一百分,全班第一!
学校又让黄有志跳级,跨过四年级,直接读五年级。
由五年级到六年级学习成绩都很好,在班上名列前茅。
六年级读了一学期,到暑假时,学校又给他开了毕业证书,让他去西安考中学。因为,他们学校是春季入学,到明年春季才毕业,而西安中学是暑假招生,是秋季生。如果等明年毕业,要考中学就还得要等一学期。
去了西安报了名,而且,竟然考上了中学。
上小学时,有件事,使他很不理解。就是给他教美术课的周正人和他们学校四年级女生张美丽关系不正常。周正人,是他二姑妈翠云一个村的人,家里富有,他父亲周涵三,过去在西安做过绸缎生意,挣了不少钱,在家乡置了地,盖了房,中年老婆死后,他无心再经营,就回到老家务农,过起清闲日子。
周正人是他独生儿子,在西安高中毕业,随他回来,在桑园村小学当了个教员。长得个头儿挺高,白净壮实,能画会唱,把学校的文艺活动搞得很活跃,受到师生的好评。但有个毛病,就是爱接近女学生。虽然他已娶妻,而且媳妇亢束花年轻貌美,娇小玲珑,却拴不住他的心,谋着在学校吃野食。
他把目标瞄在了一个叫张美丽的女学生。这个学生十五岁,虽然家境一般,衣着普通,但发育得很好,高高大大,苗苗条条,水水润润,俨然一个大姑娘。
这个学生学习一般,但爱好画画儿,唱歌,对周老师很崇拜,觉得他多才多艺,应向他多学习,多请教。因此,也就和他接触多了,周老师热情耐心地给她辅导,使她很感激。
这样,一来二往,周正人起了坏心,开始摸美丽上身,美丽有点扭忸怩怩,但并没拒绝,继而又摸下身。这一天下午放学时,周正人说有事,把张美丽叫到他房子,一起唱了一首歌,周正人表扬张美丽:“你进步得真快,音调很准,音色很好,将来一定成为音乐方面的专门人才!”
张美丽高兴感谢地说:“这都是周老师教得好!”
周正人把身子向美丽跟前挪了挪,眯起眼睛:“那用什么谢呢?”
美丽不知如何回答。
周正人眼里放出淫光,把美丽抱起,放到床上,拉解她的红裤腰带。美丽慌了手脚,连连地说:“老师,不能这样!”
美丽全身发麻了,软瘫了,动弹不得了!
周正人迅速抹掉美丽和他的裤子,像饿狼般压在她的身上,剧烈地晃动起来。
猫吃腥,尝到味道,就老想吃。周正人此后多次纠缠张美丽,施一点儿小恩小惠,给点儿零花钱,买点儿小东小西,借以拉拢。而张美丽也尝到味道,欲罢不能,于是顺其自然,有求必应。
周正人的村子离学校五六里路,过去,平时在学校住,星期六下午放学就回家。挂上张美丽后,就很少回去,星期日带张美丽去玩,大多是去鲸鱼沟,钻到竹林里,搂搂抱抱,摸摸揣揣。
时间长了,他媳妇亢束花却不行了,正当芳龄,性欲火旺,那能耐得住寂寞。
他公公周涵三虽然年近半百,但身体好,显年轻,又多年鳏居,干柴易燃。
周正人不回家,正好留出空档,公公和儿媳碰出火花,粘连在一起了。
当地人把公公和儿媳有关系的人叫“烧馍头”。
白天门开了,人面前,公公是公公,媳妇是媳妇,晚上门关了,公公则钻到儿媳妇的被窝,公公成了丈夫,儿媳成了老婆。
生姜是老的辣,这亢束花倒觉得他爸比他娃能行,使她更受用,更解馋。
公公找了儿媳,老师找了学生,各得所求,有了新的搭配,就疏远了原来的组合。周正人,带张美丽到杏园村逛古会,晚上,竟让和他媳妇三个人睡一个被窝,而且,搂住张美丽,给他媳妇个脊背。他媳妇既不吵,也不闹,而是穿衣服坐到当院,倾听他二人在炕上的合奏曲。
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周正人和张美丽的不正常关系,学校的人议论纷纷。校长魏高山,早已觉察,多有耳闻,但他没有去管,这样的事情处理是很麻烦,很棘手的。他想,发展到一定程度,总会有人管的。
他的宝押对了。解放后,多少年寒暑假,都要把全县的教员集中到县城,自带铺盖,打通铺睡,办学习班。主要学习党的政策,教育方针,整顿作风。
这年教师学习会上周正人的问题被揭发出来,教师奸污学生,而且是未成年的少年,有悖师道,违背人伦,触犯法律,必须严惩,会上逮捕,判刑六年。
伏法期间,公公儿熄,更加自由,无所顾忌,结果公公把儿媳肚子弄大了。这怎么得怎了?儿媳有点儿害怕,要把小孩打掉,公公不肯,让生下来。
儿媳说:“生下来,算谁的娃?”
公公抹抹嘴:“当然是正人的娃呀!”
“那是他走了后不久怀上的,怎么能记到他的头上?”
公公挤挤眼:“你就说是他走前怀上的,产期延长,产生下的!”
儿媳不解地问到道“那生下的娃,把你叫啥?”
公公开心地:“当然叫爷爷呐。”
儿媳用细长白嫩手指在公公有皱纹的脸上一指,顽皮地说:“你有本事,又当爹,又当爷!”
“嘿嘿,嘿嘿!”周涵三得意地笑了。
亢束花在周正人判刑后,没有离婚,没有离家,倒落了个好名声,人们说,“这媳妇守妇道”,是个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