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甄掌柜并没有死呢?
少年话音落地,犹如热油中倒入冷水,全场沸腾之势再也压制不住。
“怎么可能,甄掌柜怎么会没死?”
“哈哈,就是,想要逃避交出乾坤扇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吧。你还能让死人从坟墓中爬起来为你作证不成?”
“难不成甄掌柜诅咒自己死不成?一派胡言!”
“楚吟之这是对逝者不敬啊!”
说什么的都有。
凌岳低头向聂荣臻请示,聂荣臻抬了抬头,示意手下去查。
在以聂荣臻城主为首的大家族面前,楚吟之无所谓地耸耸肩:“倘若不信,城主大可一查究竟。相信以您的本事,不过是小菜一碟。”
说完,不再理会自己的话造成的轰动,原地取出一套桌椅,惬意地躺在软椅上,小酌了一杯清茶,微眯眼睛休憩。
楚吟之不按常理出牌,悠然自得的神情落在众人眼里,人们反应各异,骂骂咧咧有之,羡慕嫉妒恨有之,好奇探究有之,但是总归没人再敢说半个不字,大家都在等,耐着性子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大半夜,正是困乏安睡的好时段,再是精神奕奕,站了半宿,也难免身体疲倦。
楚吟之躺得舒服,众人可就站得不舒坦了。既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条件扯出一把椅子坐坐,只能瞪一眼人群包围圈内老神在在颇为享受的楚吟之一眼。
有懂事的弟子为自家家主长老搬来一把椅子,瞧着黑压压一片站着的人,顶着众人视线的压力,万分不舍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
华裳和竹清尘悄然隐入人群,退避一方角落,也扯了套桌椅。
竹清尘施了个隐身结界,基本都是习练普通武功的人,根本勘测不出周围还有两人光明正大地看戏。
软榻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白的貂毛,华裳躺下,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柔柔软软,像枕在了云朵里。
竹清尘坐在软榻一侧,为华裳搭了一条锦被。
取出茶具一套,小火炉燃起,行云流水间,倒入清茶一杯。
细斟慢品,茶香悠悠传来,梦里都是茶韵。
早在楚吟之爆出几个消息之时,各大家族就暗自吩咐了弟子取证,楚吟之放话后,行动就更光明正大了。
周围的家主看着聂城主的模样,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皆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不对劲,只怕,楚吟之的话所言非虚。
但是整个江湖千千万万的人都被一个四五十岁的古玩商人糊弄了,委实是一件令人糟心,丢脸至极的事儿。
抱着一丝期待,所有人都耐着性子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迟迟没有消息传过来,整个后山的气氛都显得低沉了不少。再顾不得端着,席地而坐的,倚靠山石的,应有尽有。
说到底,虾兵蟹将都是打酱油的,乾坤扇花落谁家与他们并没有多大干系。难不成指望着他们寻仙问道不成?只怕有心无力。
凌岳盘腿而坐,左手持剑,右手以柔软的白色绢布轻轻擦拭。
剑面光洁冷然,倒映着摇曳的火光和一双神色莫测的眼眸。
“城主……”人未至,话先到。凌岳归剑入鞘,猛然起身。周围或站或躺或闭目养神的人全都把视线集中到声源处。
灰色身影飞奔而来,脸上汗水直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城主……有消息了。甄掌柜,确实死了!”
甄掌柜,死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
灰衣弟子的声音好像放大了无数倍,清清楚楚地传遍整座后山。
与楚吟之所说甄掌柜未死的消息完全不同!后山再次掀开了锅,楚吟之又一度成为众矢之的!
华裳也被这个消息震了震,睡意也去了大半――好戏才刚刚开始。
众人全都不满地瞪视楚吟之,恨不得将其当场挫骨扬灰。两个时辰的缓兵之计,成千上万人被捉弄!
就连聂荣臻面色也不甚友好,他冷着声音道:“此事,楚公子作何解释?”
懒懒地伸了个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楚吟之不接话,轻飘飘地瞅了灰衣弟子一眼。
灰衣弟子被那凉凉的不带一丝表情的目光注视,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眼神复杂,神色颇为纠结,绞尽脑汁组织了一番语言,然后才磕磕绊绊,似有犹豫般皱眉:“城主,甄掌柜确实死了,不过……不是病死的,而是前几天被人害死的。”
众所周知,三个月前,甄掌柜病入膏肓,临终前将乾坤扇传给楚吟之,随后,楚吟之带乾坤扇四处逃逸,几乎被整个武林通缉。
可是,聂家弟子的消息却是,甄掌柜并非病逝,而是前几日才过世。
短短几句话,在各家族心中弯弯绕绕已九曲十八弯,暗自推测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版本。
即,甄掌柜三个月前未死,而是借助病逝假传宝物,目的,怕就是将整个武林的视线都引到楚吟之身上,自己携宝物私逃。
可是后来行踪泄露,有人杀人夺宝,于是甄掌柜假死变真死。
各人心下已有计较,楚吟之才从软椅上站起来,捋了捋衣衫,抖了抖并不存在的灰尘,方慢条斯理开口:“三月前……甄掌柜可没有死呢?唔,不过没想到现在真的去了。”
似有遗憾,少年故作苦恼姿态,“唉,到不知,甄掌柜带走的乾坤扇被何人劫走了。”
楚吟之的话意思很明显,乾坤扇甄掌柜从来没有交给他过!至于杀人夺宝嘛,谁杀的人,谁就是乾坤扇的拥有者。
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大同小异。
各大家主摇头叹息,乾坤扇的下落怕是要成为一个迷了。众人兴致缺缺,大半夜的疲倦一下子袭了上来,精神不好了,双肩也耷拉了。
心下仔细思索,凌岳看周围人的眼神已有变化,转向灰衣弟子,问到:“可查探清楚甄掌柜的死因?”
灰衣弟子抓了抓头发,不知如何开口表述:“这个……不好说。”然后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派人把尸体带过来了。”
甄掌柜的尸体保存在一具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内,口中衔一粒防腐夜明珠,几日下来,尸体仍保存得十分完好。
棺木旁一位头戴白花的女人哭哭啼啼,女人约摸三四十岁,宽大的衣衫下,小腹微微隆起。
在聂荣臻的示意下,有经验丰富的仵作上前一步,倾身用手指掀开眼皮,查勘口腔、胸腹……
小半个时辰后,检验完毕。
仵作拱手施了个礼:“城主。死者身体无外伤,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脖子上有勒痕……初步推测死者死于自缢。另外,咽喉有毒药残留,只是……毒未入肺腑,应是有人故意设计甄掌柜被毒杀的假象。”
“嗯。”聂城主抬手,仵作离开。
那么,问题来了。
甄掌柜携宝而逃,为何自缢?既是自缢,何人设计他杀现场?有何目的?
现场哭哭啼啼的女人低声抽泣,哭丈夫的离世,哭自己命运的悲惨,哭遗腹子没有亲爹疼爱……
怜香惜玉针对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三四十岁风韵犹存却身怀六甲的妇人,显然难以让人心生疼惜。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只让人耳朵嗡嗡作响,脑海里都是嘈杂的哭喊。
有信佛之人心存善念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吩咐弟子念一篇往生咒,现场低低的经文声回旋不绝。
女人的哭声让凌岳烦躁地皱了皱眉,但是聂城主无意与她打交道,他只得揽下这活儿,该问的问题还是得问,考虑到毕竟是一位身世悲惨的女子,他的语气倒也显得温和了不少。
“甄夫人,冒昧地问一句。甄掌柜近段时间可曾有何异样?”
啜泣声戛然而止,甄夫人抬头,眼圈儿红肿,憔悴不堪,精致的妆容也被眼泪淋花了,嘶哑着嗓子回答:“凌……家主。”
愣愣地看着凌岳略显烦躁的面容,甄夫人下意识地随手整理凌乱的发丝,急忙回神:“不,不曾。他这段时间作息规律,和往常一般无二。”
“那甄夫人可知三月前甄掌柜因何诈死,假传乾坤扇?”这话是人群中突然发问的。
甄夫人眼泪刷的落了下来,一串串泪珠滚滚而下,跟不要钱似的。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鬼迷心窍。三个月前得知我有孕在身,他心喜之下取出乾坤扇把玩,把乾坤扇的秘密告知于我。还说以后要把这把破扇子留给楚吟之。
听到这儿我怎么甘心,以前没有子嗣,他偏爱照顾楚吟之倒也罢了,如今有了亲生儿子,却半点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于是那段时间,我常常在他耳边念叨,一来二去的,也把他说动了。于是他策划了病逝事件,我则把楚吟之继承乾坤扇的消息传播给街坊邻居,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乾坤扇具体是何宝物,但是讨论的人多了,自然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我对外说他临终前想要回故土看看,终于成功带着乾坤扇离开这片土地,而楚吟之则成了替罪羊。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怎么人突然说没就没了呢?”
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过度的悲伤让女人几近昏厥。
凌岳看从甄夫人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说了句“节哀”,也不再多问。
线索,还是要从甄掌柜的尸体查起。
楚吟之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扭着身子走到凌岳面前,似笑非笑道:“如此,我可算脱了嫌疑?”
在凌岳复杂的眼神下,楚吟之转身掠去,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阻挡。
离去之前,楚吟之向华裳与竹清尘之处看了一眼。
故事主角变配角,重头戏完结,众人眼见着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也偷偷溜了。
有一就有二,不过一柱香时间,后山满满当当的人群已只剩下三五十个人和……一具尸体,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