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鹗陪雪芹来到“上房”歇息,一夜无话。第二天晨起,双双来到园里欣赏梅花。雪芹望一望枝头正在微笑的梅花,自己也笑一笑,然后道:“兰墅兄,当日老太太、太太带我来这里赏梅,我其时尚年幼(指宝玉),不晓得梅花不畏严寒的高洁品格,什么叫‘暗香’。你看,这几株老树梅花,繁枝招展,几十年都过去了,它依然叶绿枝粗,花儿如玉白晶透。今天,吾终于可在这里补赏一番。”高鹗会心一笑道:“先生雅趣依然,难怪枝头花儿总是对着你微笑呢。”“也许吾孤独,处境艰难,花儿略解人意罢。”雪芹说。高鹗望着雪芹道:“先生,想不到尤氏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来这里赏梅,引发宝玉和可卿一段奇情(孽情)来。”雪芹见高鹗又提起宝玉与可卿的事来,藏在心中未尽述然之事又被诱出。“这里(指宁府)乃是淫乱之地也,难怪红学宫日月君,吟有一绝给予描绘概括。”雪芹痛痛快快地说。“可再重吟一下吗?”高鹗问。“当然可以!”雪芹说,并随口吟道,“‘孽恋销魂夜夜春,淫声浪语乱人伦。钗姬妩媚散香气,宁府满门代代昏!’兰墅兄,吾还是把可卿的故事全部说完,以了结这段悬案,免得上边熙熙攘攘,争个不停。”雪芹说。高鹗击掌赞成!并说:“该是时候了,先生。”
……那日,宝玉与可卿缠绵之后,可卿魂不守舍,魄未归心。丫鬟瑞珠送来晚饭,她也觉得饭无味,菜不香,只尝了两口即停箸。入夜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日间发生的“事”不断在她的脑海飘浮。又联想起贾蓉的种种不是,心情变得更加复杂无序。正在深思,只见两个小厮扶着贾蓉进房来,一股酒气即时弥散开来。可卿即时起床,呼唤丫鬟瑞珠、宝珠。两珠见状,一个去倒热水,一个赶快去泡茶。又帮贾蓉卸鞋脱衣,忙了好一阵子才各自歇息去。此时,贾蓉上床后,对着可卿说:“刚才……”贾蓉话未说完,可卿闻酒气难受道:“有话明早醒了再说,你赶快歇息罢。”“我就是要说,不说不痛快,不说有负今晚的……”贾蓉似醉非醉地说。可卿明知他每次外出鬼混回来,要说的,无非是那些纵情声色、入耳难听的淫乱内容。“今晚,天香楼新来了一个貌胜月嫦、韵比西施的大美人。她见我是贾府来的,敬酒频频,情意殷殷,媚态十足,淫声浪语不断。”贾蓉还要继续说下去,但此时他的口已张不开了,像死猪一样睡着。可卿只是被动地听着,泪流滴在枕上,酸甜苦辣之味一下子全涌上心头,不知过了多久,才朦朦胧胧地入睡。正是:
芳心已许情公子,怎奈朝夕对琐人。
雪芹接着说:“当初秦邦业把养女秦可卿许给贾蓉,是图贾家其时鼎盛雄霸一方。自己有这门亲戚,即有了一座靠山。但秦邦业却不清楚宁府内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淫窝,更不了解贾蓉是如此下贱人品。可卿嫁来之时,贾蓉还算人道,也与可卿过了一段甜滋滋的日子。可是婚后不足半年,其人格品行之下流,即毕露无遗。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偷鸡摸狗,只要有机会下手,他只图一瞬间快乐。府内丫鬟、下人,府外亲戚,都知道他有此淫恶之瘾。只要是女人,不管年龄与他大或小,他都喜偷袭其乳房,遇着性格泼辣而敢叫喊反抗的,他就嘻哈哈放手了事。如遇着老实怕事的,他偷袭其胸后,又搂抱人家动作起来。这种畸形、下流、可耻的行为已成恶习。因他长期这般淫荡,猥亵行为严重损坏他的肾气,最终发展成他的致命伤,以致早泄阳痿。”听至此,高鹗忍不住插嘴道:“难怪先生在《石头记》第六十三回,写这小子当着尤二姐、尤三姐的面,抱着丫头们偷亲嘴。可恶至极!先生刚才所述我深信不疑!”雪芹叹道:“当初,他这丑态,吾为何在《石头记》文稿中不详尽阐述呢?只是念其是下辈,加上……”“加上你(指宝玉)与可卿好上了?”高鹗试探着问道。雪芹不语,只点头默认。“兰墅兄,上面吾所诉说的,一些是我亲眼见的,一些是后来可卿告诉我的。”高鹗哈哈大笑起来道:“想不到这梅花树下的故事竟如此——情畸叶茂,真教人不厌听百回!”“兰墅兄,你又来笑我了,”雪芹说,“兰墅兄,吾所述之人事,你听后,可能觉得俗气飞扬,清流激浊,遭人唾沫。但吾只是如实将情孽披露,无添枝加叶,既然事实如此,也不怕遭受恶名遗臭万年!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倒也恰如其分。”雪芹说着,先朗读第一首:“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力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接着又朗读第二首:“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雪芹念完竟哈哈大笑道:“极恰,极恰,宝玉本来就是那种德行。”高鹗刚才静静在听雪芹朗读美词,突然听雪芹哈哈大笑,见瞬刻气氛聚拢,便怀开意畅地说:“先生今日童心未泯,早日风流逸事细节这般细致详述更加清晰可信。听之有幸,闻之有趣!”雪芹道:“有趣之事更畸形呢,只是吾一口气难谈尽说毕。”雪芹指着宁府的大门问高鹗:“兰墅兄,你看这两扇大红门,有什么特别之处?”高鹗一时不解,一脸茫然,摇头不语。雪芹道:“其实,这两扇大红门,与其他大户人家的门也没有什么区别,但门内发生的故事总是让人百听不厌,这究其根源,问题在哪里?兰墅兄能解其一二吗?”高鹗答道:“晚生是局外之人,何能解之。是不是里面还藏着更深刻、更不可思议的故事?”雪芹笑一下道:“兰墅兄,时已不早,今天暂且闲聊至此,改日再把里面的故事聊个透罢。”正是:
梅花树下忆梦痕,解梦还需做梦人。
幻梦长长成谜语,春魂醉倒梦纷争。
却说宝玉与袭人偷试云雨之后,彼此多了一层关系,也多了一份温馨。这样,宝玉的儿女之欢,已是第二次尝试了。夜里入睡之前,他也喜欢与袭人聊东聊西,题话也难免触及儿女之事,尽管只是一知半解。然而,宝玉正处青春萌动之时,难免有想入非非之念,时不时强拉袭人上床偷欢一番。但这袭人,想起宝玉与秦可卿有那种关系,难免也为宝玉担惊受怕。虽有劝过,宝玉此时已失去理性,袭人的话,那能入他耳边。偏偏这宝玉,一想起与可卿缠绵之事,可卿那影子,无时无刻不已经在他脑中翻腾滚热。他在未与可卿有“那事”之前,他经常来宁府玩耍,不避轻重微细之举。但有了“那事”之后反倒忌这忌那,故不敢不请自来。宝玉在忍耐半月之后的一天,午饭刚过,终于壮着胆子,带着茗烟直奔宁府而来,他借口来找贾蓉围棋。小丫鬟宝珠,见宝玉带茗烟到来,即入内房禀告可卿。此时,可卿一听宝玉到,不觉一阵惊喜,心跳个不停。她赶快下床,照着镜子修饰一下,随之出房来,满面春风地对着宝玉道:“你侄儿刚与贾蔷带着几名小厮外岀寻乐去了,真不巧。宝叔叔先坐一会,我叫瑞珠泡茶去。”宝玉此时心也忐忑不安,只是深情地注视着可卿,此刻,两人彼此眉情眼意都读懂了。瑞珠献上茶道:“小祖宗请用茶,热滚滚,小心灼手。”可卿见茶已上,遂示意宝珠、瑞珠两人陪茗烟岀去外头玩玩。茗烟多次陪宝玉来宁府,对两珠也都熟悉无隔阂,此时,听主人说有两个妹妹陪着玩,心里也乐滋滋,随跟在宝珠、瑞珠后面离开。可卿见他们三人离开之后,便主动过来牵着宝玉双手,问道:“宝叔叔怎么这么久才过来看姐姐?”宝玉应道:“三头两次过来看姐姐,怕别人口舌毒,还是适时才过来看望姐姐方妥当。”可卿笑笑说:“还是宝叔叔做事考虑周详,免得留下疑点,让人家抓着辫子,嘲骂谩骂。奴有缘与宝叔叔相遇,不敢说情深似海,但随着宝叔叔的到来,我的心已被你所融,被你所俘,并且交与你了。我不敢想将来什么的,也不想将来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只祈盼……”宝玉接话道:“姐姐的心我懂,所以,我今天冒死也要来看望姐姐。”宝玉说毕,可卿主动过来牵着宝玉的手进了房内。正是:
情孽渐积天在看,蜜甜尝后祸来临。
说来也巧,那日贾珍午后无睡意,便走过来前房找贾蓉,刚走至外埕,见宝珠、瑞珠两个正在与茗烟玩耍。宝珠、宝珠两个见贾珍走过来,随起身齐声恭道:“老爷好。”贾珍问:“少爷在家吗?”宝珠答:“两刻钟前与蔷少爷外岀了,刚才宝叔叔也来找少爷玩,见少爷不在,他正与奶奶在厅堂饮茶闲聊。”贾珍一听宝玉来访,便朝前房厅堂而来。贾珍行至厅堂,不见宝玉,又不见儿媳妇,只见茶几上的茶杯内剩下一半茶水。贾珍心里想,宝玉他会去哪里?他正站着在猜疑,只见可卿开房门出来,望见公公站在面前,霎时惊恐万状,两腮一阵红,一阵白,才低下头叫一声“公公”,并说:“宝叔叔在房内细赏古董字画。”此时宝玉在房内,已听清楚房外可卿说的话。他整整衣衫,笑笑走出来道:“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太神妙了,以后再难有什么人能画出如此绝妙的画作来。”毕竟贾珍是过来人,一看此状况,刚才房内发生什么事已经猜个七八分。心想,宝玉还算镇定,不费神,不费劲,就一语掩人耳目。他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机警灵活应变,遇事不慌,贾珍内心赞叹不已。说道:“宝兄弟对古字画的鉴赏力,还真内行。”宝玉笑道:“弟随便说说,让珍大哥见笑了。”奉上茶道:“爷请慢用。”卿此时才恢复常态,有意移开话题问道:“请问宝叔叔,老太太和太太身体安好?”宝玉答:“老太太、太太,身体安康大吉!”转过脸来对着贾珍:“珍大哥,下次见兄弟齐全,相约再来一醉方休。”贾珍应道:“上次宝兄弟算走运,下次你不一定又成赢家啰。”宝玉见这情形,心想,还是先走为妙,便恭手说道:“珍大哥,卿姐姐,我先告辞了,下次兄弟齐全再过来热闹,热闹。”
可卿随口说:“宝叔叔,有空再来玩,慢走。”茗烟随宝玉走出宁府,见周围没人便问宝玉道:“今天珍大爷样子怎么怪怪的?”宝玉说:“不见得啊。”正如俗语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可卿送走宝玉,见公公贾珍又拿起茶杯继续饮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将目光转向在左侧站立的瑞珠、宝珠,示意一下,她两随之退出。此时厅堂内气氛即时凝固,公公、媳妇两人,谁纵有千万语言要说,话也一时无法从口中滑出。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贾珍终于还是先开口打破这闷局。先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貌岸然地道:“想不到宝玉这么胆大包天,连府内侄媳妇都敢下手。”此时,可卿一听贾珍一语无留余地把事挑明,她已意识到无法把事情遮掩过去,一时两腮红热,感到无地自容。故她只好默不作声,以观其变。贾珍接着又问道:“你与他是从何时开始的?”可卿依然如故沉默不语。贾珍见可卿不回答,又说:“我知道,蓉儿方方面面都配不上你,时常也有不体贴你之处,他人在外,就鬼迷心窍。正经事做不来,歪主意倒不少。这都是为父母者,教子无方,责难免罪。而你做事大方得体,与人相处又是温柔敦厚。府内大大小小,谁人不喜欢你?”可卿见公公此时没奚落她,反而语意句句着实入理。不知是感动还是羞耻,满脸眼珠儿滴个不停,泣不成声。歇片刻,才喘喘道:“公公,蓉……他不人道且不说,每天都在外鬼混,回家还把那些脏事脏话如实搬来说给我听。这些事情我不说,公公哪里知道我的苦情。”说完竟放声痛哭。贾珍听可卿这么一说,心一震,惊慌失措,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安慰可卿。过一会才问可卿道:“这是真的吗?”可卿说:“公公如若不信,可亲自问他去。”贾珍此时才静下心来,不知他在思索些什么。彼此又沉默一刻时辰,贾珍才起身,走至可卿面前,掏出手帕,亲自抹去可卿脸上的泪珠,并用手抚弄其秀发,表示慰藉道:“事情还有谁知道?”可卿摇摇头,表示还没有人知道。贾珍又轻声细语地道:“此事任何人不得泄露,”说毕,轻轻搂住可卿。可卿此时,见贾珍如此亲近体贴,以为是公公此举是父爱之为,也就没想那么多。谁知贾珍见可卿没有拒绝,更进一步,又把可卿紧紧搂抱住,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可卿感觉不对头,便说:“公公,这样不好,他们见了会把这事闹通天的。”“有我在,你怕什么?”贾珍说。“我只是害怕给他们撞见,死都来不及!”可卿说。正是:
可卿命苦让狼吞,宁府淫窝畜父昏。
作孽祸根皆自种,爬灰梦语释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