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与茗烟一路无话,回到房里,一头倒在床上。袭人见宝玉心事重重,就问:“饭后也不歇息一会,又去哪里串门子?”宝玉听袭人这样问,不耐烦道:“出去,出去,让我一个人好好睡一会儿。”袭人见宝玉这等模样,丢下一句:“又给老爷骂了不成?”宝玉不回话,转身蒙头不理会袭人。袭人只好帮他理好被子,然后转身岀房去。宝玉见袭人出了房,才起身坐着。心里七上八下,想着刚才在可卿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愈想愈激烈。脑中又浮现岀可卿貌若天仙,娇艳欲滴。她的一个微笑,足够让人销魂好一阵;她的一个眼神,能引诱人想入非非。又想起贾珍刚才的察言观色,言外之意……又想,假设“美事”露出原形,结果又如何?林妹妹又如何看待我?宝钗、湘云又会怎样耻笑我?自家几个姐妹又如何骂我?又如何向老爷、夫人交代?老太太又……想到这里,又不敢再往后进一步想。但他却又顾及起可卿来。她,又如何面对整个贾族老老小小?宝玉一时脑内塞满千万个疑问与顾虑,不觉惊心阵阵,魂魄似已离体。袭人放心不下宝玉,恰好此刻返房里想看他睡没睡好,刚进房,见宝玉泪流满面,呆若木鸡。急忙问道:“怎么啦,遇到什么事,让你这般伤心?”宝玉见袭人关心起自己来,语言温暖,并无恶意,遂搂住袭人哭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姐姐,刚才吾去卿姐姐那里……”“卿姐姐不理你吗?”袭人问。宝玉揺揺头。“那你为何如此伤心?”袭人又问。宝玉想着自己与袭人有那层“关系”在,亲密无间。不妨把午后在可卿房里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袭人听后,亦觉得惊心动魄,竟半晌说不出话来。接着才小声问:“珍大爷当时说些什么?对你的态度又如何?”宝玉答:“他脸上表情有点异样,比平时难看些。倒没说些什么,好像对我还很客气。”袭人思索一会,然后道:“你听姐姐一句,从今天起,你不可再去找卿姐姐了。孽作多了,是要报应的。你想想,宁府那边有谁是正人君子?个个都是那样放荡无度,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岀来的。”“姐姐,那珍大哥如果把事情告诉老太太,那……那将如何是好。”宝玉说。袭人道:“你又要图个风流快活,又怕后果什么的……你在家好好读书,修身养性,把那件事忘了,我想珍大爷,他也不敢把家里见不得人的东西,拿来当戏唱。”“真的?”宝玉问。“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如此。”袭人说。宝玉听袭人一席话,心才宽松许多。又把袭人搂得紧紧的道:“姐姐真好。”忽然间,只见晴雯急急忙忙走进房来,揭开帘子,想退步已来不及,连称呼都省略了,没有好声地说道:“老太太叫你过去,有事要说。”宝玉一听“有事要说”,赶快松开双手,心神不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袭人见晴雯入门撞见这场面,脸上一阵红热。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见了,没有大不了的事。遂为宝玉洗脸,抹去泪痕,整理一下衣冠,往老太太这边来。老太太见宝玉进来便笑道:“小祖宗,林妹妹,宝姐姐都在这里,就差你一人。大家一齐玩些什么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宝玉一听,原来老太太是叫他来与姐妹们玩耍,马上对着旁边的袭人一笑。袭人会意,并银声铃响地指着黛玉与宝钗道:“小祖宗就暂请交与两位看管了,我先回房做事去。”贾母笑笑对着袭人道:“你先回去罢,这里这么多人,他不会丢失的。”说得在场众人掩口而笑。正是:
行差踏错心忐忑,女儿堆里身放松。
高鹗听了雪芹讲述宝玉这一段奇情艳史,兴致勃勃,倒像年轻了许多似的,又问道:“先生,后来贾珍与儿媳可卿的故事又如何进展,又怎样收场?”雪芹道:“后来可卿之死,是贾珍所致也。”“此话怎解?”高鹗问。此时雪芹心情沉重,思想复杂。心想,事情都说到这个份儿,何不吐个干净,免得留下尾巴让人抓住不放。想了想又道:“兰墅兄,先来一杯老酒暖暖身子,说话才胆大气足。”高鹗一听“胆大气足”,料故事情节可能惊心动魄,扣人心弦。随马上拿来酒樽、杯子,然后灌满满一杯,递过来与雪芹。雪芹接杯后,一口而尽,歇一歇气,又续讲刚才的故事。
却说自那日宝玉与可卿的“好事”被贾珍撞见后,贾珍竟打起儿媳的主意来。他确实深信可卿说其子贾蓉不人道,又见宝玉与其缠绵。他心里既为儿子的不争气而惭愧,也同情儿媳的遭遇。可是,一想到儿媳与宝玉相好,又怀恨在心。毕竟,自己看着儿媳妇与宝玉有苟合之事,心里不是味儿。那天,他搂住可卿,表面看是在安慰可卿,但实质则是在试探可卿的反应。淫谋老道的他,以抓住可卿不规矩之为,一双无形的手,已紧紧嵌住可卿的咽喉。贾珍经过周详筹划,终于釆用调虎离山之计——指使贾蓉去离京都百来里外的某地收田租,并叫贾蔷陪同前往。估计他俩也需几日才能返回。在贾蓉离家那天深夜,他估计两珠已睡熟,就像盗贼似的,轻脚轻手走到可卿的房门口,悄悄地,轻轻敲几下房门。此时可卿以为是贾蓉回家,起身开门。可卿见是公公,一时惊慌失措,又不敢出声。贾珍随手把门轻轻关上,并轻声轻语道:“那天你一番话,我思索好几天。我知道你苦情千般,怨恨万种。快乐不多,情趣更少,日子肯定过得难受。我想,蓉儿不能为你做的事,我可以为你补上。”说毕,一对淫眼紧紧望着可卿。而可卿自贾珍进房后,一直侧身坐在床沿,不敢抬头望贾珍一眼。此时,贾珍见可卿既不望他,又不开口。上前走几步,把可卿从床沿轻轻地抱起来。可卿则此时万念俱灰,脑中一片空荡荡,只是那颗脆弱的心跳个不停。贾珍见可卿始终不开口,一手搂住其蜂腰,一手抚弄其秀发道:“你不要怕,这府里我做主,没事的。”说毕,便动手解开可卿的上衣。此时,贾珍见可卿既没抗拒,又没岀声,继而把可卿抱上床。贾珍此时似饿狼一般。诸位看官,贾珍是一个情场摧花老手,他上了儿子的床,面对有贾府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儿媳妇,接下来的故事也不用吾讲……他的一举一动,吾在此也难已尽述。与此同时,可卿的泪水已流湿枕头。事毕,贾珍拥着可卿同眠。这时,才见可卿拋下一句:“哪一天给人家撞见了,我就……”可怜命苦的可卿,就这样被困狼窝,任其蚕食!正是:
此情悲哀无处诉,却教公爹遂欲为。
雪芹讲到这里,悲愤激昂,一脸怒气。高鹗听完,一时也心气难平,大骂贾珍禽兽不如。雪芹又陷入回忆:
那一夜,贾珍拥着可卿同眠,一边继续百般变戏法,待他自己精疲力竭,才告诫可卿从现时起,不可与宝玉再有亲密之举。“即使蓉儿知道我对你的‘关心’,也无须害怕。他自己不济无能,还敢想怎么样。”说毕,贾珍才心满意足地起床着衣,静悄悄地独自离开。可卿见贾珍离去,悲痛万分,凄凉之声泣个不停。心里既想着宝玉在这里时,那温情脉脉,带三分孩子气的可爱。又想起彼此两心相融激昂,互为温馨,共享悦意。反观贾珍刚才一脸淫亵之相,且是禽兽之举,不觉无限感慨,愈想愈感其心痛味苦。自叹命中如此不幸,怨老天爷对其不公平,落得如今这等贱骨,日后事露更恐遗臭万年。是夜,不知可卿挣扎了多久,才慢慢伴着泪水睡去。
曹雪芹叙述至此,高鹗愤愤地问:“先生,后来贾珍他,继续霸占其儿媳吗?”雪芹答:“是的,他折磨可卿至死为止。”高鹗又问:“先生,后来贾蓉知道其父之所为吗?”“兰墅兄,别说贾蓉,连贾珍之妻尤氏也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贾府上上下下都私底下为此议论纷纷,只是没有人敢公开谈论这事而已。”雪芹道。“那可卿她,是否知道外头对此事议论纷纷?”高鹗又问。“可卿当然不知道,不然的话,她早就……”雪芹道。
却说贾珍自那次霸占可卿后,只要有机会就来找她。终于有一次,贾蓉又去天香楼寻欢买醉,谁知中途突然肚痛难受,故提前返回府。进房见门关着,只听见房里头吟声阵阵。贾蓉一时心慌意乱,心想,府里除了老爷敢为之,其他人绝对不敢有这等胆色。贾蓉想至此,只好先在外厅等待。大约隔两刻钟后,贾珍终于从房间里出来,见贾蓉在厅呆呆坐着。此时贾蓉见贾珍站在自己的面前便问:“原来是爹,你这样做……别人见了太……太难看了。”贾珍道:“蓉儿,吾只是见你与媳妇拜堂至今已近一年,不见媳妇有喜,也间接知道你的……情形。看来你是不可能为俺这一家添血脉了。所以爹才……不过爹此举,都是为俺这一脉传宗接代而已,待可卿一旦有喜,爹自然歇手。”贾蓉一听,只好垂头丧气不作声。歇一会才说:“爹,不管怎样,你先与我商量才是,你这样,叫儿子着实尴尬受罪。”贾珍道:“夜深了,你也该歇息了。”说毕自行离去。贾蓉随之进房,见可卿用被盖至头顶在哭泣。贾蓉上床来,揭开被子道:“你委屈了,都是我的不是,但无论如何,爹也不该做这些鬼迷心窍的事,这个让人知道了,一时遭人耻笑且不说,一辈子都会背着恶名。”可卿满脸惭愧地应道:“你都见到了,事到如今,自有了结之日。”说完转身自睡去。正是:
花容月貌也悲催,痛恨朱门淫孽为。
噩梦来袭魂失落,凄凄泪水暗空垂。
雪芹接着继续讲下去,贾珍回到自己的房里,见尤氏坐在床沿没睡,便问:“怎么还不睡?”尤氏道:“你又过去蓉儿那里?”贾珍先默不作声,思索一会,却振振有词道:“去了又怎么样?蓉儿又不争气,我只是想帮他一下,不然我们这一脉非绝后不可!”尤氏一听,气得一时五脏倶裂。用鄙视的口吻道:“亏你还说得岀口,宁府堂堂的当家人,淫自家儿媳,天下人都会耻笑你,天地更不会容你。列祖列宗给你玷污且不说,现在府内老少容颜都给你丢光了。”贾珍强辩道:“我也不想,只是一想到将来绝后,才使用这一招。况且这事,只有蓉儿一个人知道。”尤氏道:“你倒说得轻松,这脏事我都知道了,何况其他人。你上回,对我二妹的非礼,我且装看不见就算了,想不到你竟对儿媳妇下手,这是逆天理,乱人伦!难道这罪孽你不慬吗?”说得贾珍此时无地自容。此时,贾珍遭尤氏一番奚落,心有不甘,便恼羞成怒地道:“你说完没?”尤氏见他凶神恶煞,声色俱厉,才封嘴,自己睡去。从此,贾珍与尤氏两心自然不如前,隔多了一层膜。雪芹讲毕,对高鹗道:“上边红学宫日月君说得入理,他对贾珍的评价我倒喜欢听。——‘贾珍喜淫自家人,以致留下美句“爬灰”一词。对贾珍的淫荡乱伦不可用风流成性来解读,他只配上衣冠禽畜之名。贾珍肆无忌惮地放纵畜欲,他骨子里装满淫膏孽药。试想,父淫子妻怎能配上“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怎能面对列祖列宗?怎能配上做宁府的族长?’”
却说自被贾珍欺负之后大约过了两个月,可卿发现自己月事突停,饮食不思。她自思估计已怀上身孕,本来可卿心性高强,聪敏过人,可遇着这事竟无所定夺。自己也清楚所怀身孕是谁所致,此时,她心想,暂且偷生则又要留下孽种遭人耻笑,一死了之又不值。她想前思后,感叹自己情悲苦,命作贱,继续留在贾府日子也不会好过,故便有萌生去意。但忽然间,她又想起宝玉来,自从那次给公公碰撞到以后,他也不敢来宁府玩。又想起贾蓉的德行,又想着公公贾珍的兽行。最后又想起养父及弟弟秦钟来,不觉泪成断线,心如刀绞。随即找来白绫、春椅于深夜走至后走廊……正是:
可卿妩媚惹淫情,误入狼窝步步惊。
身不由己随梦去,厌生寻死找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