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沮丧地再看了一遍手上这份为期一周的教堂露营活动介绍。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偏要去那里?
那天晚些时,我刚找到托马斯老师就问:“这次露营我必须参加吗?”
“嗯,每个人都要参加,你会喜欢的。”他连哄带骗地补充道。
“可是,我从没有参加过露营,也没有露营的必备品啊。”
我不但没参加过露营,而且连半点兴趣都没有。一想到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满身泥泞、手上沾着泥、嘴里啃着草,我就觉得倒胃口。
“今晚回家和你爸妈商量一下。有困难的话,学校可以帮你解决。”是要施舍我吗?别麻烦了,我家能搞定。
回家后,我跟爸妈缠了整整一晚,他们总说:“去吧,你到了那儿就会喜欢的。”是吗?才怪!
一想到他们不仅没跟我商量就给我办了转学手续,而且还逼我参加在泥地里打滚的课外活动,我就气得脸色发青。而那些令人恶心的冰冷湿滑的泥浆,呼啸的寒风,睡袋中蠕动的爬虫,还有睡觉时身下那冰凉僵硬的大地都是我最害怕最讨厌的,想到将被困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不禁浑身发抖。万一半夜有人闯进我的帐篷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
爸妈还真积极。他们把我硬拉进楼上客房,给我看他们为我准备的各种户外装备,从防水冲锋衣、睡袋、野营垫、户外饮水瓶到背包和靴子堆满了整间屋子。
老爸自豪地说:“我们给你挑了最好的装备。”
看着眼前这么一小堆价格不菲的专业露营装备,我只能说这太浪费了。这么一大笔开销都够我买一台新电脑和智能手机了,就算是苹果的产品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第一周剩下的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同学们对这次期盼已久的露营活动都特别激动。然而,当我这个刚转来的新生必须面对这次突如其来的考验时,别提有多焦虑多不情愿了。
克劳迪娅和我成了朋友。虽然她那股不知疲倦的热情劲儿让我有些受不了,但我确信她很看重这次露营的机会。我们在许多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别,尤其是她那种打了鸡血似的积极劲。往好里说,她比我略高略胖些。比起她的前突后翘,我瘦得就像只竹节虫,而她竟拿出新买的胸罩在我面前炫耀。学校的每个校队里都有她的身影,而我只想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只有在智力比拼时,我才能打败她。现在我觉得自己听起来越来越像我妈。克劳迪娅喜滋滋地说:“这次假期一定会很棒。”
“假期!”我气得快炸了。“你管这叫假期!在我眼里,一周的假期应该是躺在游泳池边喝着冷饮晒太阳。绝对不是在某个偏僻的地方,弓着身子穿过低矮的灌木丛。那会有什么乐趣?”
尽管我们意见不一,但还是和大家一起坐上了开往露营地的小巴车。车里所有人都穿着整套户外防潮服挤在一起,浑浊的空气很快就让整个车厢闷热得透不过气来。
“我们可以开扇窗吗?”这算得上是我平生第一次求人。
托马斯老师手抓着方向盘,侧过脸咧嘴笑道:“依我看,你们可以先把外套脱了。”
不一会儿,我们的座位底下都丢满了外套。克劳迪娅再次欢呼道:“这下可好多了。”今天从大清早开始,她就一直这么兴奋。看着她那张傻笑的脸,我强忍住没有伸手赏她一巴掌。
小巴车一路上咯吱乱晃,先沿着高速向南开了一段,驶过了几条小路后,吃力地爬上了一条狭窄蜿蜒的上坡路。当小路两边的树枝擦着车身扫过车窗时,孩子们立刻兴奋地尖叫了起来。这时,一边的后视镜由于与一棵树来了个亲密接触,被撞得直接转了向。一路下来,把我吓得脸都僵了。
终于到了,托马斯老师停好车,关掉引擎。“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我们露营的教堂。”
我透过小巴的侧窗向外望,越看越害怕。我们刚挥别了一阵过云雨,现在又要在细雨中建一顶向往已久的双人圆顶帐篷。我不禁自嘲:“威尔士欢迎你。”
托马斯老师把大家聚在一起。“现在,大家都穿上雨衣,把带来的所有行李都搬到那边的小教堂里。”他边说边用手指着我们身后一栋像教堂的建筑。这栋用石头垒成的四方建筑,有着高耸的石砌屋顶。向着我们的这面开了一个小窗和一扇大木门。
我费力地套上那件满身脚印的冲锋衣,拿着干爽的睡袋和背包走过大门时,我发现门边已经堆起了十几顶还没打开的小型帐篷。克劳迪娅和我决定同住一个,于是就把两人的行李堆在了一起。
要是早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定会另做打算。
万事开头难。克劳迪娅和我搭好帐篷后,开始嘲笑身旁那几个为总也捋不直的钢管而犯愁的男孩们。托马斯老师只得过来帮他们解决问题,再重新讲解一遍学校里就已经教过的方法。可现在学校离我们实在太远了。我看了看周围,到处都是绿色的草地、篱笆和树木,还有潺潺流淌而过的小溪。那水声自从我们踏上这片土地就已经逼得我上了两次厕所。起初还觉得悦耳,可眼下对我而言简直就是折磨,而且还不能把它设成静音。
我们的帐篷刚支好,克劳迪娅就有了新麻烦,“有人见到我的冲锋衣了吗?”她问道,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我们搭帐篷的时候,我把它脱了,可现在却找不到了。有人拿了我的衣服,”看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她又强调道。克劳迪娅在周围找了一圈,小教堂和车上都找遍了,可是连件衣服的影子都没有。
最后,她还是跑去问了托马斯老师。他过来看了看我们的帐篷笑着说,“我猜我已经看见了,就在那儿。”
只见帐篷的防潮垫下,鼓起了一块像女孩身形大小的东西。克劳迪娅急着要拿出冲锋衣,几乎把整个帐篷都掀了。看着她现在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也跟着一通紧张。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我们才重新支好了帐篷,放好背包,摊开睡袋。
克劳迪娅的情绪刚稳定了一些便提议道,“我们出去探险吧。”
“随便,”我叹了口气。对这次露营,我可没心情装出很积极的样子。我压根就不想来,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人知道。
“来吧,”她拉着我的胳膊,“咱们去小溪那边看看。”
我们呆呆地站在水边看了好一会儿。溪水差不多没过膝盖,约有十来米宽。就算穿着长筒雨靴过河,溪水也会倒灌进靴子。
内维尔和伊恩也来了。“那儿有可以踩着过河的石头,”内维尔叫道,“我们从那边走。”说着两人就往那头跑去,我们也乐得他们跑在前头。不久,前面便传来了很响的落水声,看来我们刚才的选择是明智的。克劳迪娅和我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想,这次我们选对了。”话音刚落,我立刻就觉得后悔了。克劳迪娅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我妈说的那种“老古板”的眼光朝我看了一眼。
托马斯老师叫大家围拢到营地旁的篝火边,那里堆放着许多用来烧火的原木。大家都坐在一旁湿漉漉的木堆上。“孩子们,今天我们就在这里点篝火。可是篝火要用到什么呢?嗯,对了,就是木头。”
托马斯老师就这点烦人,总喜欢自问自答。
“我想请各位穿过小溪,在各处找找有没有干的木头,找到后把它们都带过来。现在雨也停了,我们可以在这生起熊熊的篝火,好好暖和一下。”
这时,湿嗒嗒的内维尔才最后一个赶回集合点。“溪流里的垫脚石很滑,很危险。”
“是吗,内维尔?”托马斯老师憋着笑说,“或许我该告诉你,这儿有座桥。”
接着大家开始各司其职,有人出去找木头,有人带着盛水的容器向泉水边走去,还有人帮托马斯老师搬出几箱食品。很快,篝火点燃了,在空地上散发出一团暖融融的光晕。香肠和汉堡在烤架上嘶嘶作响,孩子们似乎都很满足。真正的露营这才刚开始。
我四下望了望,这才发现天色几乎全暗了,身上也感觉比之前凉了许多。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几盏路灯,可这里哪儿来的路灯啊?当大家坐在木堆上注视着渐渐熄灭的篝火时,我注意到克劳迪娅挨着我越坐越近。火堆里原本烧地噼啪作响的木块,这不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全烧完了。
黑夜慢慢把我们围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都慢慢紧张地轻声嘀咕起来。大家待在这个漆黑寒冷的穷乡僻壤,满心想的全是柏油路面、混凝土建筑、电力照明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想到,可能方圆几英里内除了我们没有别人,克劳迪娅和我沮丧地对望了一眼。
“你带着手电筒了吗?”克劳迪娅的声音在这越来越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
“呃,有。”我一边佯装镇定,一边抓起刚摸到手电筒。为证明它还能用,我赶紧扭亮后朝着她的眼睛照了照。
帐篷里冷冰冰的,我俩好不容易才从堆着的各种装备中找到了各自的睡袋。在电筒射出的微弱光束中,我们呼出的水汽格外明显。我脱下身上宽大的防潮外衣钻进睡袋,伸手摸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潮乎乎的。一阵冷风从帐篷的门缝下钻了进来,不禁让我打起了哆嗦。
我看克劳迪娅还在使劲脱她那件厚重的防水大衣便问:“你能把门口的拉链拉上吗?”。克劳迪娅喘着粗气、哼哼着终于从她的大衣中挣脱出来,锁上了帐篷拉链。
我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潺潺的溪水沿着山谷一路流淌,最后汇入小河。随着大家都安顿妥当,渐渐进入梦乡,水流的声音似乎比先前更响了。远处只有路过的羊群声,完全听不到往来的汽车声。小羊咩咩地叫着妈妈,母羊们低声地回应。
我听见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朝着帐篷越走越近。“克劳迪娅,”我轻声唤道,可是没人答应。她不会已经睡着了吧。“克劳迪娅,我觉得外面有人。”在这个漆黑的野地里,我甚至不敢确定她是否还躺在身边。我刚伸手抓到她,就把她吓得浑身震了一下。
“什么?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觉得有人在外面。”我们屏气凝神地听着。“有人正从我们的帐篷外爬过。”
“谁在外面?”我颤声尖叫道。
托马斯老师安慰道:“对不起,姑娘们,是我。我想检查一下所有的帐篷,安心睡吧。明早见。”说着,他继续走向其他帐篷,脚步声越来越远。
“谢天谢地。”克劳迪娅舒了口气。
“对啊,我还以为有人想趁我们睡着了来杀我们。”
“但愿不会如此。我们还是睡吧。”
没一会儿,她沉沉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记得妈妈曾说过乡村的空气很神奇,看来这种魔力在克劳迪娅身上应验了。
但它对我好像一点用都没有。我睁着眼躺在睡袋里,眼前黑洞洞的一片。帐篷顶棚紧绷的尼龙布被风吹得上下直颤,耳边传来汩汩的流水声。
地上鼓起的一大块刚好抵在我的肩胛骨下,不管我怎么翻来扭去它就是一动不动。我想家、想妈妈、想爸爸、想杰特,还有我舒适的卧室和所有的玩具,可是肩膀还是硌得难受。想着,想着,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不一会儿又突然惊醒,竖起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一片寂静。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很多次,每次惊醒都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恍惚间等我再睁眼,天已经亮了,亮光透过尼龙顶棚照了进来,我终于能看清自己的双手了。我转身看见克劳迪娅正和一大堆乱糟糟的衣物躺在一起。她是睡着了还是死了?会不会被半夜闯进帐篷的人杀了?我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她仰头看了我一眼,散乱的头发遮住了惺忪的睡眼。看到她有反应,我长舒了一口气,可她却不以为然。
“早上好。”我招呼道。
“早上了?再睡会儿。”
“可是,天已经亮了。”
“几点了?”
“不知道。”
“再睡会儿吧,你跟我弟弟一样讨厌。”
我又缩回到睡袋,头痛,胳膊痛,腿也痛。昨天为了拣木头,我累得够呛,可晚上却只睡了一小会儿。我不停地打着呵欠,却怎么也睡不着感觉浑身难受,不知道今天还会发生什么?
更让人想到的是,克劳迪娅和我还差一点儿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