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娣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两个大辫子用蓝色的绳子绑着，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圆脸杏眼，来娣看见行舟很惊讶，之后笑了笑，有两个酒窝，非常可爱的女孩，如果忽视她的处境。
“你跟一个人很像。”来娣说。
“你是来娣？”
“你是平阳公主？”来娣问，语气里面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你怎么看出来的？”
“昨日，我妹妹回来，说在《天宝轩》见到了您。还说了你的事。”来娣开口。
“就凭这个？”行舟吃惊于来娣的敏锐和观察性。
“不只是，您的气质就不普通。而您身上的黄色云锦布，虽然是棉做的，但是却是江南最有名的素云锦，这是棉布之中的极品，虽然不及丝绸，但也是上上等。而我们最近接触的贵人，也只有您了。”来娣说；“虽然见到您，我很吃惊，但是还是猜想你是平阳公主。”
“你很聪明。”
“承蒙夸奖。”来娣说。
行舟看她端坐在床上，旁边有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放着针线，还有几样好布。有一些虽然看不到全部，但是看那针脚就知道是个高手：“你是一个绣娘？”
来娣低眸看针线篮子回答：“曾经是。”
“腿不方便之后就不去了？”行舟问，像说家常一样。
“是。废了，彻底出不了门了。”来娣放在腿上的手弯了弯，笑着回答，酒窝很深，多么可爱的一个姑娘。
“这个屋子……”
“是二十天前才搬到这里住的，以前我住西厢房那一屋。”来娣说。好像很高兴见到行舟，话很多，问什么，答什么。
“是因为，你父亲死在那里？”行舟问，时刻观察着来娣的表情。
“对啊！就死在我面前。”来娣提到自己的父亲的死，很平淡，或许其他人以为是来娣对赵汉没有感情所以才这样子，但是在行舟这里就不正常了。不说那个人是否与自己有关，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见到死人都会害怕。何况这个是她的父亲呢。
“你……”
“我不伤心。说实话，我很早就想让他死了！死了有什么不好？他即不能养家，也不关心我们，还养了姨娘，拿着我们辛苦赚的钱养别人，还打我们，你觉得我该有感觉吗？”这个时候的来娣说话有点强势和急速，好像在证明什么。
“嗯。你觉得你母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行舟平淡地听着，等来娣平静恢复微笑的时候问。
“懦弱无能，只会妥协。”来娣说这个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但是她做了这辈最勇敢的事情。”行舟平静地说，好像聊天，又好像在试探什么。
这句话出来，来娣笑了，是一种嘲笑，酒窝依然，但是却让人感觉到悲凄：“你觉得她勇敢了？其实没有。”
“我可以理解为，你父亲不是你母亲杀死的吗？”行舟不愿意问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衍生的答案更不是自己所想看的。
“哈哈哈哈……”来娣笑了，笑出眼泪，看着行舟，看着然后笑不出来了，眼泪依然流着，流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来娣嘴巴动了动，没有说出一个字。
行舟了然，转身离开。
“等等，能求你听我说完吗？”来娣开口了。声音有些喑哑，但是已经镇定舒缓，没有理会行舟答不答应。
“我十四岁，在绣庄里面也是出名的巧手，为家里分担诸多劳务。准备成年了，我爹把我卖给了死了媳妇的陈庄，我不愿意反抗，他就把我的腿给打断了……我娘怕他打自己，所以没有阻拦，连太夫都不给我请。”
“我父亲在外面有儿子，那一天，我那个弟弟来我们这里撒欢，喊我废物，当着我的面撒尿……我是女孩子，我要脸面的，虽然他们才七八岁，但是就因为这个能够原谅？我娘让我忍着，我爹呢朝着我打说我无耻……”
“我那里无耻了？”来娣说着，有时候很平静，有时候很急速，但终究没有失态。
“正月初十，我爹去喝酒，没了钱，回来跟母亲要，母亲说没有。他就开始打，那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心疼我娘，是她乐意……乐意为这么一个男人忍着。”
“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女儿都不在意。他打完娘，看着我在床上躺着，拿起凳子就打我，喊着废物，要不是你不愿意嫁，会成为这样子，是你自作自受，看我不打死你！”
“他真是好厉害，打断我腿的是他，嫌弃我不能挣钱的是他……他有手有脚挣过钱吗？……这种人死了不是很好吗？……我心里面不断地在想：让他死！让他死！让他去死——然后我看见他掐着娘的脖子骂，骂我娘不能生养，不会教女儿，骂我残花败柳……于是我笑了，真的，看见我母亲惊恐的眼神，我开心地笑了……我爹杀了我娘，那么他也是死罪！多好的结局啊！……”
“但是那个人居然不下手了，在娘还有几口气的时候，放手了，转过来，拿着柴刀，喊着要剁了我的脚。他醉了！所以没看准，我拿东西扔他，然后骂他，他一怒，提着柴刀就过来，我拿剪刀伤了他的手，看见柴刀仍地上的一瞬间，我疯了，扑过去，不顾一切！捡起柴刀我就往他心窝捅……”
“哈哈哈哈哈，他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很精彩。”来娣说完，整个人都放松了，然后笑了，然后一双美丽纯净的眼睛看着行舟的背影问。
“不精彩。”行舟转头回来，眼眸半眯，看不出想法。
来娣看着这样子的行舟，有些痴，然后道：“你很像他喜欢的一个人。”
“他是谁？”行舟问。来娣把这一切说出来，为的是什么？或许是让陈氏活着，或许是其他原因。
“他是我喜欢的人，他说等我簪花的时候来娶我。可惜迟了。”来娣抹掉眼泪说；“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行舟没有开口问，安静的看着看着自己的女孩，来娣刚刚的戾气不见了，此时有了一丝哀愁：“他喜欢云麾将军，他喜欢到痴迷的地步，他说他一定要努力成为那样子的人。他把云麾将军的一切调查得比谁都清楚。云麾将军回城的时候，他带我去见了那个英雄，真的很英俊！”
“后来，他还带我去云麾将军往返太学府等云麾将军路过。······我喜欢他，所以我把他喜欢的人也记在了脑子里。”来娣说这，像是临终的人，回忆着自己在世时的那些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