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山海苑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阁楼楼顶的枯心轻吸了一口清晨冰凉的空气,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花园中那尤自痴望发呆的少年,轻轻叫了一声:“叶心。”
叶心猛然回过神来,低下头去,脸色突显苍白。不知为何,他总是不敢直视眼前这美丽少女那如清泉般幽静的眼眸。
她一直知道自己在此么?不过这相比她昨夜出现并救下自己的行为已经显得不足为奇了。
叶心鼓足勇气,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又很快转过头去,看向东边的朝阳。
枯心似乎并未在意他的这些小举动,也没再看他,而是望着叶心身后河阳城外那巍峨入云的青云山,淡声道:“我知你心中多有所惑,但一些事情现在我还不太确定,所以不便解释与你听。”
叶心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理解。
枯心继续道:“不过,我还有一事希望你能考虑。”
叶心心头微动,略感惊讶
枯心收回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叶心那稍显僵硬的侧脸,轻声道:“我希望你们能随我回去一趟。”
叶心身子瞬间僵硬,枯心的语气并未有什么波动,却像是一根针令他的神经刺痛了一下。
脑海中那高山古亭,瀑布竹海的画卷又走近到他的眼前。
枯心知他心中所惑,解释道:“如你所想,你们所知的祈峰就是雨竹峰。”
叶心转过头来,却一时不知如何表态,如此决定向来不是由他来做。
好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那不知枯心姑娘与雨竹峰又是什么关系?”
叶离自身后阁楼处缓缓走来,身袭青袍,手持一黄皮古卷,潇洒出尘。
他穿过花园中的诸多各色花草,最后来到叶心身边,把那本古卷替与叶心,轻声道:“书中内容我已记牢,你收好它,好生修习。”
叶心看到古卷上那一行“太极玄清道”古拙大字,依言收入怀中。
叶离随后看向那俏立于阁楼高处的枯心,道:“其实我倒是有很多重要事情要请教于枯心姑娘。比如幽冥斩。”
枯心面色一冷:“没错,我便是师出雨竹峰,而非什么散修,至于幽冥斩……”她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说出了四个毫无温度的字:“无可奉告。”
少女冷漠的答复并未让叶离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心中涌现一股喜意,自己的猜测总归是没错。
他又不急不缓地道:“那枯心小姐为何自那日出山后就一直暗中跟随我兄弟二人,更在昨夜出手相救呢?”
枯心这次却是不再作答,玉容依旧是波澜不惊,少顷,她淡声回道:“这些事情,等你二人随我回雨竹峰后自会知晓。”
叶离不再问了,他与身旁的叶心对视一眼,思索片刻后,道:“既然如此,我二人自是愿意随你去那雨竹峰,只是我与无方子真人有约,今早会有青云门师兄到通天峰山脚接我二人。”
“你已入了青云门?”枯心一向含霜的玉容浮现一道诧异之色,随即不自觉地瞟了叶心一眼。
叶离注意到他的异动,平淡道:“心弟自是与我一并入门。”
气氛一下就冷清了下来,枯心似是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淡淡道:“可多等几日,只是昨夜你二人的行踪已经被那些魔教中人知晓,此地还是不可久待。”
“连青云门都不安全么?”叶离不禁皱眉问道。
叶心在叶离来后,就把视线落在了那逆光的少女身上,这会,只听她冷冷回道:“青云门可不比龙首宗和青霜楼两派。”
叶离和叶心二人听得此话,全身都是泛起一阵寒意,哑口无言。
叶离深吸一口气,垂眸思索了片刻,终是沉声道:“半日即回。”
枯心又是看了叶心一眼,点头道:“那我便在此等候。”
叶离一抱拳,道:“在此我还要感谢你昨夜能救下小弟,虽然现今或许我们兄弟二人帮不了你什么,但以后定会还你这一份恩情。”
随后便直接带着叶心走出了这花园,只余下那个全身洒满光辉的窈窕少女。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次看向了东方,那里清晨雾气飘渺,平原之外群山屹立。
…………
…………
要说这河阳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那么位于城东的“水云居”必然当之无愧。水云居不仅门面宽广大气,内里也是高阁林立,假山流水,意境深远。这般规模自是周老那小小的山海苑所不能比拟的。
此时,在一座雅致小楼的二楼架空回廊上,洛尘衣正一个人坐于上好的紫檀茶桌边安静地喝着茶。而在那冰凉的朱红色的地板上,则躺着至今昏迷未醒的吴权。
洛尘衣在昨夜自废弃义庄脱身后,就直接提着半死不活的吴权回了河阳城。然而,这半夜时分,几乎所有的客栈都已歇业。之前他们一行人进城时就是因为找不到住所,才勉强住进了那唯一还没歇业的“寒酸”的山海苑,不巧正好碰见了叶离。当知晓叶离一直在找自己的小弟叶心时,她便是通晓了事情的原委,但始终不好开口澄清,想来是自己雇的那几个手下后来告知于他的了。
无奈之下,洛尘衣只得来到了这水云居门前,在久敲未果后,她终是忍耐不住,仅是一掌便是将那古朴气派的镶金大门给拍碎了开来。这下,一时间水云居内的掌柜小二酒保贵客等等一并惊醒过来。
掌柜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带着十数名手下,提着各式武器便向着这大门处赶来,想要好生教训一下这半夜踢馆的小子。然而,当他们到得大门后面的大堂时,却只见到一个娇滴滴的紫衣少女正自斟自饮,以及一个身着红袍的古怪青年躺在泛着油光的地板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掌柜见得此景,先是呆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怒斥道:“你是何人?胆敢……”
洛尘衣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似乎这些气势汹汹的男人都只不过是无用的雕像般。她一抬手,向着掌柜扔出了一个锦囊。
掌柜啊的一声,不由自主地接入怀中,瞪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依旧是打开了锦囊。但仅仅是一瞬间,掌柜的脸色就变地异常丰富了起来,那是一种想笑但又忍得特别辛苦的表情。旁人觉得奇怪,纷纷向着那锦囊看去,只见金光闪闪,锦囊中装着的却是十枚小小的金子。顿时,场中所有的人都是被这华丽的一幕给震地说不出话来。
洛尘衣看着他们那一脸痴相,冷笑一声,道:“给我安排一下罢,要你们店里最好的住所。”
“啊?好的好的!”掌柜立马抬头,迅速把那一袋子金子收入怀中,谄笑道:“啊,小姐,这么晚了您能光临本店真是令得小店蓬荜生辉,我们水云居在这河阳城内可是一等一的客栈,一定保您宾至如归……”他说着这些话来,不带一丝停顿,显然平日里都说地顺口了。
洛尘衣却被他的这些废话吵得心烦,加之今晚诸事不顺,当下冷声一字一顿地道:“我,叫你,给我安排一下。”
掌柜打了个寒颤,讪笑一声,终是清醒过来,连忙道:“啊!对对对”说着对着身后一个中年男子一挥手,道:“小王,快带贵客去‘玄冰间’歇息。还有,赶快叫后厨们都起来,别睡了,给这位小姐准备晚膳……”
“不用。”洛尘衣打断道:“我直接去歇息就行。”她又伸出纤细手指指了指身后躺着的吴权,冷冷道:“把他一并拖去。”
随后洛尘衣便是住进了这号称水云居最豪华的“玄冰间”,她就这样坐在这回廊上,一夜未眠,先是喝了小半的酒,略感醉意后,便是喝起茶来解酒。
在这清晨时分,吴权终是被冻醒过来,只觉浑身酸痛,显然受了不轻的伤,虽然并不致命,但也足以让他好生修养一断时间了。
他回想起昨晚那个修有“幽冥斩”的白衣女子和那个小哑巴不免有些遗憾,但突然想起记忆定格在了洛尘衣一掌将自己打飞出去的画面,心中突得涌现了一股强烈的戾气和怒意。他忍着剧痛爬了起来,整了整衣衫,面色冰寒地向四周看去,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了那一旁坐着的洛尘衣身上。
“醒了?”洛尘衣看着从地上缓缓爬起的吴权,淡淡地道。
“你……”吴权少有地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然而洛尘衣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不带丝毫波动,道:“怎么?有怨气?”
吴权闭上了嘴,深呼吸了几口,终是慢慢把心中的怒意压下了一点。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在圣教中颇有来历,地位崇高,自己再如何发怒也是无济于事。
血红的眸子闪烁了片刻,终是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希望殿下日后莫要再对圣教子弟出手即可。”
洛尘衣沉默了片刻,道:“我昨夜那一掌确实有所不妥,但……”她冷笑一声,继续道:“你昨夜诓骗我,去杀那小哑巴和小骗子,又是为何?”
吴权面色一僵,涩声道:“那个小哑巴来历不凡,跟师尊有莫大联系,我只是想将其带回门中而已。而且殿下你也看到,那个与他一伙的白衣女子修有我们圣教的幽冥斩,我也只是想调查一番。”
洛尘衣回想起昨晚那白衣少女使出那一剑时的绝代风姿,也是微微有些动容,但依旧知道这吴权不过是在找借口糊弄自己,道:“你那师尊不一向身高远略么?怎会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哑巴感兴趣?”
自她来到修罗门以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门主可以说是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最好的了。自他在圣教成名以来,从未听闻过他像其他圣教徒众一般有所恶行。自三十多年前正魔大战后,修罗门门主闭关养伤,门中诸事俱由这突然出现并担负重任的副门主处理。然其手段之巧,为人之精,道行之高,俱令无数圣教徒众折服,修罗门也在其管治下,不断壮大,尤甚当年。
吴权这次却是淡淡笑了一声,低声道:“师尊的意思我也不知,难道洛小姐还信不过师尊的为人么?”
洛尘衣看了他一眼,终是未曾继续开口质问,的确,昨夜自己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了他和那白衣少女斗法的场面,至于他要杀小骗子和小哑巴则是未曾亲眼目睹,只得压下心中剩下的一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