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衣又是自顾自地饮了两杯茶,吴权则是望向了远方那被清晨薄雾所笼罩的青云山,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洛尘衣叹息一声,轻抚圆润光洁的额角,道:“这河阳城倒是不负盛名,风景人情相比西北地带都是好上不少。如今被正道盯上,怕是不可久待了。”
吴权背对着她,淡声道:“那可未必。”
“什么?”
吴权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我此行除了遵师命陪你游历中土山水外,实则还有更重要的大事需办理。”
洛尘衣听得这一席话,冷笑道:“莫不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来倒是我妨碍你办正事了?”
吴权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终究是一拂袖,道:“殿下息怒,在下并无此意,只是顺道把师尊派下的任务一并完成罢了。”
洛尘衣有心问他那口口声声所说的任务是什么,但考虑到自己终不是修罗门人,且吴权也没有细说的意思,便没再追问。只是忽的又想起一事,试探道:“青云山上正道子弟极多,你施展圣教法术,没有被发现么?”
吴权点点头道:“除了风回峰那一趟,其他几次都被发现了,不过幸好都全身而退。这几日来,龙首宗和青霜楼两派一直派人在周边搜查我,虽然我们暂时不会离开,但还是小心为妙。”
洛尘衣顿觉心中怒气难平,语气沉了下来:“所以昨晚那些个正道弟子是你招来的?”
“正道弟子?”吴权皱眉道:“那应该便是龙首宗和青霜楼这几日负责搜查的弟子了。”
洛尘衣只觉得眼前这个面目苍白英俊的青年异常可憎起来,昨夜她本还奇怪,那几个正道弟子怎会如此之快地赶到现场,而且以义庄到青云的距离,正道应该不会察觉到动静才对,现在终于是明白过来。
吴权却似乎毫不在意般,负手道:“虽然正道那些庸才这几日的确逼得紧了些,但河阳城人口众多,只要我们不要太过招摇,自当无恙。况且就算过几日被发现了……”
洛尘衣抬起头来,讽刺道:“哦?如此说来你有一己之力抗衡青云诸派的道行了?”
吴权面色一僵,心中有些气结,道:“我没有,不过师尊就另当别论。”
“应龙子?”洛尘衣徒然一惊。
吴权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狂热,深沉道:“昨日自义庄回来后,我就已传书给师尊。”
洛尘衣冷冷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办事如此规矩,连半路遇上个小哑巴,都要向你那师尊汇报。只是你那师尊怕是不会如你这般将此事放在心上。”
吴权眼角抽动,半响道:“我只不过做好份内之事,具体如何动作自要师尊亲自定夺。”这次出发前,师尊在听闻眼前的这位洛殿下要来中土游历时,就猜到她必定要来这河阳城一趟,毕竟此地虽然处于青云山下,但天下第一城的名号自古响当。
临出发前,师尊特地秘传他一事,嘱咐他去办妥。然而,此次七峰都已去过,却依旧了无音讯,且还惹得正道搜查。只是此次竟能巧合之下,碰上那个小哑巴,当真是意外之喜。这其中牵扯到的陈年旧事,他虽不甚知晓,但也在当年师尊的吩咐中了解一些。最起码师尊是极度重视这个叫叶心的小哑巴。至于师尊此次是否会亲自来,却是不大确定,但传书给师尊说明此事总不会错。
他一念及此,也不顾洛尘衣那冷冽目光,接着道:“城外门中弟子应已收到师尊传讯,我先去一趟,至于接下来何去何从,自然皆由殿下你决定。”
洛尘衣冷声回道:“你倒还有点自知。”
吴权依旧面无表情,道了句:“在下告退。”就行出了这玄冰间,只余洛尘衣坐于这空荡的回廊上,思绪纷飞。
她脑海中浮现那个小哑巴略显木讷的面庞,一面之缘而已,自己昨晚能出面护他已算是自己滥表善心,更何况,虽然自己身份不凡,不惧修罗门中的任何人,但也不能随意插手应龙子的事。
她把桌上茶水替到红唇边浅泯一口,却发现早已凉透,随即默然搁下,轻身站起,走到碧绿玉栏旁,翘首望着远方的青云山和这繁华的河阳城,耳边则是细碎的车马吆喝声响。
忽然,这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四周一下静了下来,只余洛尘衣那清浅的呼吸声响。没有脚步声,一道黑色人影却缓缓地自洛尘衣背后的回廊转角处行来。
洛尘衣镇定自若,仿佛早已习惯,转过身来,看到了那人脸上熟悉的鬼面。
天煞明王。
那狰狞的惨淡青铜面具怪异刺目,只露了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眸以及那点缀着薄唇的硬朗下颌。
“影叔。”
洛尘衣轻声唤道,玉容上因方才和吴权谈话而凝结的霜色融化开来。
被称为影叔的鬼面人走得近了,在洛尘衣身前站定,那被黑衣裹得严实的身子微微下欠,波澜不惊地道:“殿下。”声音是清澈低沉的男声,和他的鬼面格格不入。
但洛尘衣只是皱眉无奈道:“影叔,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可不是什么下属,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何必总是用这般别扭的称呼。”
鬼面人或者说是影叔依旧站立不动,鬼面肃杀。只是半响后,他才开口道:“这不成,祭司已定你为传人,我等教众自当都敬称你为殿下。”
洛尘衣没好气地搬过一张檀木靠椅,示意鬼面人坐下,轻声笑道:“那是在圣殿里面,现在可离那远着呢,你就如小时候一般唤我小衣,好不好?”说到后面,竟带了几分恳求撒娇的意味。
鬼面人看着洛尘衣替自己沏茶,以及她那熟悉的笑颜,终是目光抖动了一下,最后低声道:“小衣。”
“唉。”洛尘衣喜笑颜开,忙请着鬼面人坐下喝茶。
鬼面人坐下了,只是身躯依然笔直挺立着,他拾茶喝了一口,随即淡淡问道:“昨晚喝酒了?”
洛尘衣有些局促地看了桌上的酒壶一眼,但依旧浅然笑道:“就喝了一点点……”
鬼面人没有继续就此事做过多文章,洛尘衣于是在茶桌的另一旁坐了下来,玉手托腮,有些心虚地道:“影叔你不会和阿母说的罢?”
鬼面人继续喝着茶,随意道:“不会,如今你也年有十七,自然不必什么事都向她汇报。至于酒水,还是少喝的好。”
洛尘衣连连点头,打趣道:“我酒量很好的,倒是影叔你也好酒,何不尝尝这河阳特产的醉花酿。”说着就倒了满满一杯递到了鬼面人身前。
鬼面人似是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道:“当初实不该在你只有十岁时就允你偷我的酒喝,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年纪就好这杯中之物。”
洛尘衣却是不已为意:“我可不是摊上了酒瘾,只是想尝尝这醉花酿而已。”她灵动双眸忽的一转,反问道:“那影叔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这苦水的?”
鬼面人举杯的手掌僵住了,只是片刻后又恢复如常,淡淡道:“记不得了。”
洛尘衣见此也没再细究,纤细手指卷了一缕垂落到胸前的青丝,问道:“影叔你这几日又一直在忙什么呢?可是有好久都未曾见面了。”
鬼面人语气又重回了初来时的沉静:“只是在这周边寻那雨竹峰的消息。”
洛尘衣哦了一声,随意问道:“那影叔你有什么线索没有?”
她本就没抱多大的希望,寻这雨竹峰,乃是向阿母承诺的任务,不然她也别想就这般轻易地到这中土地带来,还得整日呆在那冷寂空荡的圣殿。但纵使她身份极高,掌握的资源人脉也极广,且一路有影叔相随,却依旧了无线索。
只是鬼面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徒然振作了起来。
“我已寻到。”
…………
世传青云山高数千仗,是神州大地上一等一的仙源圣地。在此,有着七座山峰直入云天,每一峰都由仙门道派所执掌。龙首宗作为当今天地间正道五大派之一,便是占据了七峰中的龙首峰、落霞峰、朝阳峰。其以龙首峰为宗门重心,门内人才辈出,道法绝学数不胜数,在五大派中也是稳据首席。其次是同为五大派的青霜楼一脉,青霜楼立派时间虽短,但却占据了玄阴和玄阳两峰,向来不管民间俗事,门内弟子在世人心中是正真的神仙之流。再其次便是风回峰轩辕氏了,与各大宗派不同,轩辕氏是人间少有的修真世家,虽然也收有外姓弟子打理俗事,但真正的核心人员都是轩辕世家。风回轩辕氏势力虽不及龙首宗和青霜楼那般浩大,但门内高手如云,且由于其向来隐秘,鲜有人知道它的底蕴。
但这三大派论历史的话,无论哪一派都不及居于主峰通天峰的有着七百年创派历史的青云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从河阳城瞭望到的那座几座山峰中,有一峰比周边的几座都要高出不少。世人都以为那便当是龙首宗的主峰龙首峰了,也只有龙首峰有着这等实力占据此峰。然而殊不知,这座被方圆数百里的所有人日夜仰望的名峰是通天峰,而居于其上的是一个名为青云门的正道小派。可惜四百年前声望响彻八荒六合的青云门如今连带着通天峰一并沦落至此。只余下一句口口相传的青云山,却再无当初的青云门。
然而世人多不知青云门,叶离却是知道的,他自小博览群书,各种奇书古籍他都有所涉猎。他少时虽因性子疲怠,又知修真之路枯燥无味,便对修行望而生畏,但却对世间各大修真门派都有些了解。比如如今的正道五大派:龙首宗,青霜楼,灵剑阁,白月涧和混元堂,连门派中那些成名的道行高深之辈他也是略知一二,但青云掌教无方子真人却是在昨夜才头一次听闻。
如今自己就要带着小弟真正地踏入修行之路了。他并不在意如今青云门的落寞,在他看来,修行一靠自身天赋与努力,二则是靠良师引路。无方子真人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他却能感觉到这便是自己这一生的良师。而且,只有入了正道仙门,自己和心弟的安全才算是有了保障,他并不认为那些魔教中人会犯险深入。
陡峭山崖,冷冽青石,周遭丛林密布,只余下来时的青石小道和兄弟二人此时站立的一片同样由古老青石铺成的空地了。
这里便是所谓的通天峰山门了,若不是那高达百仗的垂直峭壁上有着笔力遒劲的两个苍青大字:通天,二人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他们二人在一路打听附近的百姓猎户后,终是寻得了此处。虽然看似离河阳城不远,路程却也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兄弟二人在这空地上端坐等待着,叶心手捧着那本“太极玄清道”仔细地研读,叶离见他如此,也不好打搅他,便是靠着一块大石闭目养神起来,昨晚叶心未曾睡着,同样的噩梦也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入眠。
他闭着双目,脑海中却回顾着昨夜所背熟的“太极玄清道”中的诸多玄妙法决。那本黄皮书在开头便有数页的序言,主要概述了一下青云门的历史渊源和门规戒条,应该是历代青云前辈所书和完善的,教育刚入门的弟子的,不算正式的修行法门。其中有着“太极玄清道绝不可外传”、“尊师重道”、“誓守宗门”等等一系列要求。
但叶离却从中总结出了几个要点,其一,“太极玄清道”是由开派真人青云子自一本无名古卷中参悟出来的,算是青云门的立派根本之一。其二,青云门的修真之术都近似道家,依据“太极玄清道”中的划分,境界分为三大重,分别为玉清境,上清境,太清境。每一个大境界又有九个层次。无方子传于他的这一本便是玉清境九层的修行法决。其三,青云门中近四百年来,大多门人都处于玉清境界,少有人能突破玉清达到上清的境界,至少书中所载的如今尚存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叶离对这些都只是简单了解后便是不再纠结,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所谓的玉清境第四层,书中所述是只要突破至这一层,便是能够“驱物”。也就是说能炼化属于自己的法宝,祭出法宝,不仅能御敌,而且能载修真之人穿梭九天之上。叶离回想起这些年来所遇见的那些修真之人,无不是有着这等本事,或飘渺如仙,或凛冽似风。
他睁眼抬头看了看那竖直的悬崖,心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和心弟二人能达到“驱物”境界,一同御剑行于通天峰的山巅,岂不快哉?到时最起码再不用惧怕那些魔教妖人来擒走心弟了吧。想到此处,他嘴角终是流露出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又低下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叶心。此时叶心正眉头紧锁,目光专注地盯着那本“太极玄清道”。
叶离没去打扰他,自己盘坐了起来,依书上的说法双手结印,尝试着开全身七窍毛孔,引灵气入体沿经脉运行,这一过程也称之为“练气”,是修行的途径之一。
在前两次感应失败后,叶离终是在第三次感受到了那一丝丝灵气沿全身各个毛孔涌入经脉的奇妙感觉,灵气在经脉汇聚成流后,叶离一鼓作气牵引着它们运转了四个周天方才辛苦停下。
虽然只运转了四次,但这已经让叶离很是惊讶,因为据书中所述,这就是玉清境第一层达到小成的标志。自己才第一次修行,便已是达到了常人三月才能修成的成果?
他心中这般想着,便是睁开了眼,却见叶心此时坐到了自己跟前,看着自己。
叶离轻声问道:“怎么了,心弟,我刚才坐了多久?”
叶心轻轻笔画着:“一个时辰。”
叶离徒然一惊,自己这才短短地一打坐便是过去了一个时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太阳正缓缓地向正中偏移,不禁皱了皱眉,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到正午了,然而掌教真人所说的师兄弟却还未来。
这时叶心拉了拉他的袖子,笔画道:“我看完那本书了。”
叶离一挑眉,笑道:“感觉怎样,有没有试着修行?”
叶心低着头迟疑了一会,终是慢慢笔画起来:“试过了,可是我开不了窍,也无法引灵气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