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另一边，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灰色的窗帘半遮着半开的窗户，泛黄的墙壁上还有几道裂痕，三幅落款为“白梓矜书”的草书做字画挂在高处，字体仿佛要打破边框，又仿佛高高在上俯瞰着办公室内的其他布置。屋内，林致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手中握着一份电报，标题是黑色的大字：
“汝弟与白小姐两日后完婚，望速归！”
林致冷笑一声，把电报扔在桌边，转过头，深情地看着身后一位身着粉色齐膝紧身旗袍，高挑苗条，身材曲线优美的女子，牵起她的手，说：“我一直佩服着爹娘的一些思想，早听说我那个弟弟林旭天天在外面跟不知道多少个小姑娘玩着，学业上也不上心，爹娘过去倒是隔三差五地发个电报来跟我抱怨，还让我回家劝劝他。现在居然让他成亲，妄想他日后会安分些？我说他俩的愿望还真是美好啊！”
“嘻！”身后的女子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另一只手搂住林致的肩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直说了你别介意，我一直觉着，致儿爹爹的想法就是用来当笑话听的，当年信了他的鬼话，想起来我也差点儿成了个笑话，足够让自己笑上一辈子了。你看，致儿，当年的我也真是傻的可爱，谁没个天真年轻的时候，好在出来闯荡了这么些年，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想着自己也有了些许长进，不过——听说致儿的爹娘也给你安排了亲事呀......”
“梓矜，我说过，我从来不会骗你。”林致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注视着白梓矜双眸的目光由温情变得坚定，“定亲是实事了，就那个咱家收养的我堂妹王天堂。但请你相信，只要还没成亲，什么婚约都是不算数的；梓矜，请你放心，我这辈子除了你，别的姑娘一概不娶！”
白梓矜捏了捏林致的脸颊，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但立马故作严肃地说：“致儿，我也不会骗你，你看我和你爹爹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跟你说过，所以，就算你不和天堂成亲，你爹娘也绝对不会允许我进门的。”
“那又算什么？”林致对白梓矜的担忧似乎非常不屑，“爹娘让不让你进门是他们的事，要和你成亲的人是我，再说了咱们不是说好，等到决定成亲的那几天，回趟家只是为了通知爹娘，并不是和他们商量，回家看一眼咱们就回来成亲，听说你那个什么青年报社不是要转移到上海吗，咱们去上海成亲也行啊！”
“致儿，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是你的工作也在北平站位脚跟了，为了我去上海......”白梓矜娇嗔地笑了，把头靠在林致的肩膀上，林致也笑了，宽大的手掌搂住了白梓矜的腰：“当时到这里来工作就是受不了我爹娘那套，跟你去上海不是更好，再不行我也加入你那个报社啊，写文章我还是可以的吧。”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话说这白梓矜在林家也没人不认识，好像是十几年前，那时白家还是一个方兴小家庭，与旁边的林家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也不知道谁给了祖辈的勇气，直接把公馆建到了林家和顾家旁边，说他们倚傍人家的唾沫星子可谓满城风雨，林家自然也是面上关照，实则白眼相送，变着法儿打压，倒是顾家待他不错，给了很多帮助，白家老爷面对着流言也是不为所动。白家的日子也就这么凑活着过下去了，还有渐渐越过越好的趋势，不巧的是，偏偏当时的林家长子林敬宣看上了白家将至及笄之年的二姑娘白梓矜，两人先是以兄妹什么相处，整日寸步不离，后来林家看出了些端倪，林敬宣一不做二不休，竟然公开向家族宣布要娶白梓矜进门。然而在那时林家长辈们看来，白家能发展到现在，不过是靠着林家混饭吃的，现在居然打起了和林家通婚的主意，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倚傍人家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道理。门不当户不对不说，况且林家人了解到，那白梓矜性格叛逆张扬，压根不符合“大家闺秀”的标准，婚后绝不会安安分分相夫教子，于是坚决不同意；闹到最后，白梓矜是终日带上姐姐白梓环，上林家闹腾，林敬宣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放话要和白梓矜私奔；林家人开始也当他说气话，谁知前一晚两人行李都收拾好了，还偷偷从家中带上一笔钱，可偏偏在第二天清晨，两人随手买了两张不知去哪的，最便宜的火车票，都准备上车走人了，林敬宣却反悔了——他没有勇气脱离家庭，脱离过往衣食无忧的生活，和白梓矜一起面对未知的未来，退堂鼓已经打定，林敬宣便急忙忙解释了一句，就跑回了家，丢下六神无主的白梓矜一个人在车站。对林敬宣的懦弱和反悔失望透顶，白梓矜一个人愤然坐上离开北平的火车，多年来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还有人流传着她跑了不止一个地方才安定下来，头几年她还和家中有通信，说的也是自己的一些近况，什么被一个刚结识的姑娘收留了，又被什么单位赶出去了，又在哪个胡同里得了一口饭吃了......但从未向家里要过钱，姐姐背着家中偷偷给她寄钱，她都原封不动寄了回来，后来听说参加了一个青年组织，便和家中断了联系。
再说那林敬宣回到家中后，没有收到白梓矜的一封信，想上白家打听打听却直接被白梓环赶出了门，愧疚着自己的食言，又担心着白梓矜一个姑娘的生活，爹娘看他魂不守舍的，没过多久便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迎娶王家千金王桂珍，当时的王家，和林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么多年来，林敬宣和王桂珍的日子也算安稳，他继承了林家的家业，打理的一如既往蒸蒸日上；大儿子挺争气的，就是不知为何完成学业后非要离家那么远去工作，说什么学校推荐，在那儿能得到重用；二儿子虽然吊儿郎当了些，但也没惹出什么大乱子，前些日子刚成了亲，估摸着一年后儿子中学毕业，孙子也能抱上了，和白家——如今家业已经和林家齐头并进，的怨气也算是一笔勾销了。可只有林敬宣自己知道，他的心中却对白梓矜念念不忘，不知道是因为得不到的不甘，还是一种愧疚，反正这么多年来早就不是爱情的感觉了，自己也一直觉得和王桂珍只是过日子，完成人生中的一个任务，到底是缺了点什么。
“梓矜，你还记得吗，当时我遇见你，是那场演讲，是你用你的勇气感染了我，遇见你我仿佛有了重获新生的力量！我看不惯爹娘那一套，却一直无能改变，只能靠着工作躲远些。而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灿烂和光芒，我会拿生命珍惜你。”林致把嘴贴近白梓矜耳边，轻声说完，亲了一下她的脖子。
“致，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你看，为了我，你连弟弟的婚礼都没有去参加。”白梓矜叹了口气。
“梓矜，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了，在我心里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旭儿那也算是婚礼？没有任何感情的结合！相信我们绝不会和爹娘，和林旭与白小姐一样，这些人说着也可怜，不过都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他们没有勇气反抗，但我们有，我的勇气就是你给的！只要我们勇敢坚持，终有一天会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梓矜，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和爹爹一样妥协，一样的成个逃兵，我会是你永远的后盾！”
再说顾以陌被姐姐叫了回去，先给父母请安，又和坐在顾焕军身边的林敬宣打了个招呼，白锦贵被弟弟气跑后就不知道去哪了。林敬宣放下茶杯，熄灭烟头，笑容满面地起身同顾以陌握手，弄的顾以陌很不自在，顾焕军示意顾以陌挨着白梓环坐下，屋内一直沉默着，良久，林敬宣终于开口了：“以陌，在外读书——一个人过的还好吧，生活什么的很辛苦吧，学业还跟得上吗？”
“都挺好的，谢谢林叔关心。”虽然疑惑着林敬宣突如其来的寒暄，顾以陌依然保持平静，不紧不慢地回答。
林敬宣叹了口气，搓了搓双手，又开了口：“你说咱林顾两家，也可以称得上是老邻居了，这么多年一直相互帮衬着，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觉着一点儿都不夸张，虽然通婚啥的较少，因为我们不用通婚彼此也知道，不像你们顾家和白家关系那么密切，你的娘都嫁到了顾家，你们顾家的闺女也嫁给了白家老爷，当年你们顾家做的善事啊，比我们林家多帮了白家那么多，看现在顾家的日子过得多好，和和美美的，你和你姐姐也都出息的很。今日白家的闺女也嫁到了我们家，至于咱们两家，我是一时想不起来的，但这一切都不及咱林家和你们顾家的缘分，你看现在，我们家致儿在外不知做个什么官，巧的是和你在一个地方，当时你考出去，我还给致儿发了个电报让他关照你一下，哎，真是岁月不等人啊，不知不觉也已经两年了，叔叔也不是非要你回答，只是打听打听，你知道的你就告诉叔叔，你俩——平日里有啥来往吗？”
“没有，除了刚入学那个月他来学校看了我两次，给了我几本书，之后我几乎没见过林致哥了，更是没听过他的什么消息，毕竟林致哥也是个安分工作的人。”顾以陌警觉地盯着林敬宣，谨慎地说。
“叔叔真的觉得你是个让爹娘省心的好孩子啊，你看一张电报发过去，就立马回家参加婚礼，我们家林致呢？我觉着倒真是翅膀硬了，不回来就算了，也不回个消息，问候问候我和他娘......”林敬宣开始对着顾以陌滔滔不绝地发起了牢骚，顾以陌逐渐垂下了双眼，趁着林敬宣说到一半清嗓子的空隙，连忙回答：“我也是最近刚考完周考，学校功课不算太忙，才能够抽空回来一下的，很快也又要走了。”
“好了好了，我们家以陌真的不知道，你再问下去孩子也不舒服，倒是你们自己做父母的，自己多想想办法，不然致儿也不至于不想和您二位联系啊。”顾又军看出了儿子的尴尬，即时打断了林敬宣的诉说，“以陌，难得回来一趟，你先和姐姐回家坐坐吧，好好谈谈心，你俩姐弟也好久没见了。”
“好的，爹娘·，林叔，我先告辞。”顾以陌站起身，鞠了个躬，刚准备离开房间，又转回头对爹娘道，“我回来还没跟白叔打过招呼，还是去见一下为好，其实——我是想问问嫣然何时能回来。”
顾又军亲切地笑了，摸了摸儿子的头：“我们自然是不知道了，你自己去白叔那儿碰碰运气吧，我说你这孩子，回家才一个上午，听姐姐说你念叨最多的就是嫣然了。”
顾以陌对着顾焕军眨了眨眼睛，离开了房间，又朝着静心潭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