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怀远,陈王府。
罗絮一行人快马加鞭,抢在天亮前抵达了王府,书房里灯火通明,想来殿下一直未睡,在等他们的消息,他命令手下将马牵进马厩,自己则急匆匆地进了书房,秦夜染正端坐在案前,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看到罗絮进来,淡漠地抬了抬眼:“回来了!”
而后视线一直紧随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罗絮上前几步,恭敬答道:“禀殿下,魏霜华一行已被尽数诛杀,属下特地回来复命,郑义几人还留在蒲城,处理后续的事宜。”
秦夜染满意地合上书,如释重负地起身将他扶起,“辛苦你了。”
罗絮摇头:“为殿下尽力,不辛苦,不过还有一事……由于属下的疏忽,有一名女子逃了,跌落山崖,生死不明,属下已命郑义留下全力搜寻此女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惴惴不安地说完,小心地观察着秦夜染的神色。
秦夜染微微一笑,神色并无异样,“无妨,一个不打紧的小喽啰罢了,倒是你连夜赶路,累坏了吧,快些回去休息吧,记得去看看伊人,她很担心你。”
罗絮点点头,难得脸红了起来,“属下明白。”说完便退出了书房。
天边已经微微发白,太阳奋力的从云间挣脱,绽放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秦夜染重新站回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天亮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眼中浓重的郁色散了一些。
唐易端着煎好的药走进屋内,赵姨正坐在床头给那位姑娘擦脸,刚把她捡回来的时候,伤的很严重,腿和胳膊都摔断了,手上和脚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淋淋的一片,赵姨心疼地红了眼圈,好在性命无忧,请来大夫为她接好了骨,又处理了一下伤口,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睡了三天。
“唐易来啦,姑娘今天好多了,刚才我喂了她一小碗白粥呢,能吃进去东西就好,说明这是在慢慢恢复。”赵姨脸上堆满了笑容,同他说着她的情况。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药煎好了,我顺便端过来,赵姨先休息一会吧,我来喂她。”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我闲着也是闲着。”赵姨端过他手里的碗,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觉得温度正适合,这才又舀起一勺小心翼翼的送到戚寒星嘴边,撬开她紧闭的嘴巴,一点点的灌进去。
“我已经问过师父了,师父的意思是这位姑娘可以留下来,做个打杂的婢女,包吃包住,月银两钱,赵姨,要不等她醒了,您问问她的意思。”
“好嘞。”赵姨应下,手上的动作不停,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
“麻烦你了,也麻烦你师父了,等她醒了我就问问,不管姑娘怎么选择,我都尊重她的意见。”
唐易的师父是府上的管家,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入府以来,他一直在师父的手底下学做事。
赵姨来到府上已经是第十个年头,她本来和丈夫做点贩卖茶叶的小生意,谁知生意刚有起色,就被一帮打砸抢杀,无恶不作的山匪给盯上了,她丈夫和女儿也因此丢了性命,她无心再寻觅下一家,穷途末路之际遇到了左老爷,入府后一直兢兢业业,平日里很少与他人走动,对过往之事也很少再提及。可是自打这姑娘来了以后,她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唐易知道,如果她的女儿没遭此不测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个年纪。
他点点头,起身告辞,“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那赵姨先忙,我得空再过来。”
赵姨将他送到门外,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平日里忙上忙下,手头事情繁多,不必时时往这边跑,药差人送过来就行了,我一个人能顾的过来。”
“那好吧!”他看着絮絮叨叨的赵姨,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赵姨这么不想看到我,那我就不过来了,省的招人嫌。”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呢。”赵姨将手举的高高的,却又轻轻的放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在赵姨心里,是很好很好的孩子,疼你还来不及呢。”
戚寒星这次是被热醒的,醒来的时候一脑门的汗,身上盖着层厚厚的棉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嗓子也干的要命,里面好像塞了团棉花,难受得很。
她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上都固定着木板,想来是摔骨折了,究竟是哪位好心人救了她?她好奇的左右打量,这是间极其简朴的屋子,没有其他过多的装饰物,一张通铺,一张桌子,几张小板凳,按照她刷剧多年的经验来看,这里像是大户人家里下人住的地方,不过收拾的很干净,所有的物品都摆放的整齐有序。
她掀开厚实的被子,战战兢兢的准备下去弄点水喝,许久不活动,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一沾到地,腿一软直勾勾地往下坠,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桌子前,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会又骨折了吧,她忙低头去检查。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唐易端着煎好的药,一进门就看到那姑娘跪在桌子前,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急忙搁下手里的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戚寒星倒吸一口气,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可是又摔伤了?”唐易蹲下身,温柔耐心地问道,视线在她受伤的地方逡巡着。
“没有没有。”她像拨浪鼓似地摇摇头。
“就是刚才刚摔下去的时候脚踝有点疼,现在好多了。”
唐易刚伸出手想去察看一下,手都伸出一半了又觉得不妥当,情急之下竟然忘了男女有别,他连忙收回手,“我去叫赵姨来。”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跑出了门。
他口中的赵姨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她火急火燎地跑进屋里,目光殷切,动作轻柔地揽住了她,“好孩子,可算是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戚寒星整个人都是懵的,也不太敢推开她,身体僵硬地任她抱着。
唐易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淡漠的眼底微微动了动。
许久,赵姨才放开她,视线却不曾从她身上移开片刻,“话说姑娘来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赵姨,我叫戚寒星,叫我阿星就行了。”她有些怯生生地答道。
“真好听。”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视线一转,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唐易,颇有些懊恼道:“光顾着高兴了,把最重要的给忘了,这是唐易,就是他把你背回来的,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戚寒星学着电视剧里的演的那样,微笑着冲唐易抱了抱拳,“多谢唐兄救命之恩,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在下一定万死不辞。”
唐易一愣,被她的动作逗笑,连连摆手,“戚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后来在与赵姨的谈话中,她了解到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左家庄,算是方圆五十里内最大的城镇,隶属于怀远管辖,怀远是姜国的都城,虽说离得稍稍有点远,也算是在天子脚下。
时至今日,戚寒星才终于明白自己早已离开了那个有空调WiFi冰激凌炸鸡可乐烤肉串的二十一世纪,莫名其妙的地掉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时间缝隙里,可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魏霜华一行被山匪截杀的事情朝廷上下已经人尽皆知,满朝文武震惊,秦夜染听闻太后鼻子都被气歪了,勒令蒲城官员出兵镇压匪徒,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而秦夜染则将计就计,以身体抱恙为由上书,请求休养一个月,皇上也很是理解他,爽快的准奏了。
不必每天早起去上朝,也不必与朝中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们斡旋,他觉得神情气爽的很,每天喂喂鱼浇浇花,乐得自在。
退婚的诏书没几天就送到了府上,是皇上身边的陈公公送过来的,还连带着安慰了他好一番。
他笑笑,同他客套了几个来回,赏了点银子,就差人送他出了府。
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了大半个月。
是日也,阳光明媚,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秦夜染叫上罗絮一起出府,早些年一直戍守边关,随父亲征战沙场,好不容易这几年太平了些,被调了回来,这怀远城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城中,望春楼。
望春楼是怀远城内最高的酒楼,顶层的风光最好,能将怀远城的景色尽收眼底,再加上酒醇菜香,服务也很周到,这里的小二不似别处的聒噪,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多嘴,所以吸引了一大批达官显贵来此。
秦夜染和罗絮临窗而坐,两人叫了几个小菜,两壶桂花酒。
“郑义还没有回来?”秦夜染轻抿了一口桂花酒,花生米与桂花酒在舌尖碰撞,别有一番滋味。
“还没有,他来信说没有在山下找到人,几个镇子都快搜寻完了,也没有搜寻到什么有价值的人。”罗絮小声答道,他端起酒杯,闷闷地喝了口酒。
“属下着实有点放心不下,所以打算这两天再动身过去看看。”
“去看看也好,省的你整日忧心忡忡的,记得万事小心。”
“谨遵殿下教诲,属下会尽快处理完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你和伊人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定下?”秦夜染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罗絮刚喝了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和脖子迅速地变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呢,看她的意思吧。”
秦夜染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他深知罗絮的死穴是秦伊人,今天难得好心情,调侃他一下。
“不过殿下还是该担心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躲过了魏霜华,说不定还有张霜华李霜华,皇室婚姻大多身不由己,您或许该趁早寻觅个自己中意的,免得太后他老人家再硬塞人给您,我看丞相府的沈三小姐就很不错,与您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沈家,都城的名门望族,现任家主沈康,官拜丞相,统领百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沈康是个有原则的人,他洁身自好,为人刚正不阿,太后多次拉拢,均被他婉言谢拒,想来是极其厌恶朝中内斗,就这一点而言秦夜染还是比较欣赏他的。
不光如此,他手底下的儿女也是一个赛一个出色,尤其是小女儿沈落,因为排行老三,故坊间亲切的称她为“沈三小姐,”眸若春水,艳若桃李,公认的都城第一美人,才艺双绝,追求者数不胜数。
沈落平日里养在深闺中,深居简出,秦夜染也只是在宫宴中远远的同她打过一次照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沈家的女儿,确实不错。”
“所以说嘛,该出手时就出手,您就拉下点脸面亲自去求皇上赐个婚,您好歹也是他哥哥,还怕皇上不同意。”
秦夜染搁下筷子,蹙着眉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说了个“不”字。
罗絮都让他给气笑了,手抖得花生米都夹不上来了,“为什么?”
他纳闷极了,搞不懂自家殿下为何如此顽固,在他看来与其被动接受,还不如主动出击,起码还合乎自己的心意。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秦夜染望向窗外,脚下的怀远城流光溢彩,纸醉金迷,财富和权利让多少人失了心,迷了眼,丢掉了本心,又有多少人还能保持着一颗初心,不受沾染。
“不愿就是不愿,哪来这么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