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秋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晚唐李商隐的所谓“无题”诗，皆以“包藏细密，意境朦胧”让人玩味不已。罗隐所借用的这首七律，读后莫不让人唏嘘感叹、神思浮想。
崔致远睁开双眼时，仍感觉头疼欲裂，不禁呻吟了起来。
“哦，你醒了！”
伴着这女子的声音，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来到身前，蹲下来俯身看他。
一丝细细的香气是他醒来后的第一阵嗅觉。眼前又是那张姣美的面庞，好似从他昏厥直到此时，一直这样看他一般。
细看她，头上梳着百合髻，攒着金凤钗，柳叶眉间画着淡淡的黄色花子，朱红点唇，玲珑可爱，衬着她细嫩的皮肤、甜柔的笑意。
这女子，不，应是女孩，看年岁不大，可能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出落。崔致远端详片刻，又觉得诧异。自己还记得，昏厥前看到她，明明是一脸英气，青素打扮，此刻怎么显得如此甜美。
“你……我……这是在哪？”
崔致远一时间尽是恍惚迷惑。他试图转移一下视线，看看这美丽面庞之外。可是女孩子却随着他的视线也慢慢移动，让自己始终停留在崔致远的视野中。她一边动一边还嘻嘻地笑出声来，好不顽皮。
崔致远却被搞得更加懵懂，一时还不明白这个玩笑。不得已，他试图坐起来，想挣脱开眼前的困境。
“哎哟！”刚要起身，脑后的痛处不禁让他叫出了声。
“小心！”女孩子急忙揽住他的脖子，“你现在先别动。”
崔致远随着她的搀扶又躺下，缓了会儿劲。再移眼看她，已经不再凑在他面前了，而是侧身坐在他身旁，仍笑盈盈地看着他。
崔致远这才抬眼四下观看，觉得周围都黑黢黢的。只在右首身侧不远处有一片亮光，却是燃烧的柴火堆。火堆与身体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帘。不知是这女孩晾烘的衣服，还是为了防止烟火直接熏烤他而垂挂的帘幕。随着视力渐渐适应环境，再一细看，自己周围原来都围垂着这样的纱帘。而且有些似乎就是女子的衣服，有裙……好像还有披巾。再摸身上是一层薄被。身下却是两层茵毯，甚为柔软。这些纱帘和茵毯构成了一个温暖的小卧帐。
他看得有点累了，心里觉得非常温馨舒适。目光又与女孩相遇。她的眼睛这么明亮……可能是火光映的，崔致远心想，是的，一定是火堆映的。火光从侧面照来，还映衬着她玲珑秀美的身姿。
“这是在哪儿？你是谁？”
“我叫紫香。”女孩一直这么笑着看他，似乎感觉终于可以说话了，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叫什么？”
“在下姓崔，名致远，字孤云。本是此地龙丘县尉……”
“你叫崔……致远。”女孩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正是。”
她又笑了，笑得就如映在纱帘上的火光一般灿烂。
“请问姑娘，我身处何处？”
“你是说这里？嗯，这儿是龙窟。”
“龙窟？！”
“对呀，我们现在在窟里。”
“窟？你是说在石窟里？”崔致远又想坐起来，但马上又被紫香按住。
“姑娘，难道你说的是双女丘上的石窟吗？”
“你们都叫这里双女丘呀！”她莞然一笑，“是啊，我们正在窟里。”
崔致远不禁又努力转动脑袋四下观望，可纱帐外除了火堆，都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女孩看他看得辛苦，急忙过来又扶住他的脖子，从身边找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枕在他脖下，垫高脑袋。
“好吧，我来帮你看清楚。”
她站起身，穿过纱帷，走到火边，从火堆中抽出一根柴火。这时，能看清她穿着一件绣花的短袄。
“你随着我的火把就可以看清楚了！”
姑娘大声说着，边说边举着火把往远处跑去。崔致远侧着头看着她在火光映照下影影绰绰的身影。跑出去约莫二十步，她站住转过身：
“看见了吗？这里是石壁了。”
她的声音在四下回荡着。崔致远看到紫香背后，火光映照处，果然是陡直的石壁，很平展，并可隐约看到上面有细细的纹路。看不清石壁有多高，只觉得高不可测。
紫香举着火把顺着石壁又跑起来，那巨大的石墙在火光照映下，一步步地展开。
“这儿是石阶。”
女孩停下，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块。怎么是石阶呢？分明有半人高。
“那上面就是入口。”
她把火把举高，指点着上面。崔致远这才看清，在那石块上面果然还有一块巨石，再往上还有。垒砌的确像是台阶，只是比寻常台阶要大了数倍。那石阶的最上面想是女孩所说的石窟入口，只是漆黑难辨。崔致远想，如此说来我是身处窟底了。
“你看见石柱了吗？”
随着她火把的移动，可以看见在他们之间有一根耸立的巨柱，约要三人合抱，上面也和石壁一样有细细的纹路。他心想，或许石柱支撑窟顶。紫香绕过巨大的石阶，火光被石柱遮挡了一下之后，又出现在视野中。崔致远也跟着她的火把移动视线。
“其他全是石壁了。”
她举着火把沿着石壁欢快地跑起来。崔致远的头也跟着光线调整扭动。单调高大的石壁像一幅流动的画一样迅速展开，然而画上的主角始终是她，一个跳动的小精灵。
这边的石壁似乎离他近一些，她的身影自然在这边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了。火光下玲珑秀致的身形，被坚硬冰冷的石壁衬托着，更显得楚楚动人。
欢快的身影，时而被眼前纱帘遮挡，映在这纱的幕布上更加朦胧；时而又直接进入眼帘，好不叫人心动。真好像还未醒过来，仍在一场梦中。漆黑的石窟里，那跳动的光影、那美轮美奂的姑娘、那缥缈的纱帘，这样的景象，让他深深地陶醉了，他感觉自己就似在仙境中。
紫香把火把放回火堆，随即又钻进纱帷中，跪坐在茵毯上，嘴里微微呼出热气。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仍然含着笑意，颊边微现梨涡。
崔致远也含笑看着她，片刻间二人只是无语互视。偌大的空间里，只听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紫香的轻喘声。
他很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并不清楚想表达什么，更担心会打破这凝固的片刻。柴火的声音恰到好处，它衬托着这静谧的气氛。美丽的火苗悠悠地在帘外跳舞，轻轻地把温暖送进来。他能感到这股暖气中还包含着她的体温。
多想让这片刻就这样凝固！或许让我再能碰触到她，就更好了。让这片刻化为永恒，一定就是如幻如梦的仙境了。
这时候，石阶上面的响声让他俩不禁回过神来，都扭头向入口处望去。
“是姐姐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