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
“我去帮她拿东西。”紫香起身拿起火把向石阶跑去。
趁着火光,可以看到她手脚并用麻利地攀上巨大的石阶。
“外面还有一捆柴草。”又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他醒了。”紫香的声音。
“啊?”可以听见另一个女孩的脚步声顿了一下。随后看见她的身影轻快地从一个个台阶上跳下来。伴着沙沙的脚步声,她走近火堆。
把手上的东西扔到地上,是一张弓、一个箭囊,好像还有两只猎到的野雉。她立在火堆边望着纱帘里面。
崔致远隔着帘子看不清她。他想坐起来向她拱手致意,可是微微起了下身子,便又感到痛疼,只好用胳膊撑着向外面点点头。她仍然站着没动。视线正可透过纱帘间隙看见她。她身材与紫香相仿,穿着青素短袍,系着白丝绦,头梳回鹘髻,腰间似乎挂着一卷长鞭……啊,崔致远定睛细看,她怎么和紫香长相一样!
“这是我姐姐玄露。”紫香从后面过来,放下柴草,拍了拍手。
“是不是奇怪我俩长得一样,我们是同胞姐妹。”她拉着姐姐的手钻进帘中,崔致远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哦……那你就是我昏倒前看见的……”
玄露摆脱了妹妹的手。脸上毫无表情,眼睛低垂,似腼腆,又似严肃。她一语未发,转身走出帘外,去收拾地上的东西了。
崔致远此时明白,他记忆中那一脸英气的却原来是玄露,紫香的一胞姐姐。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
“紫香,难道你们就是那‘双女’?”
紫香咯咯地笑起来,“是啊,我们来到这里才知道本地人都管这儿叫双女丘了。你昏倒的地方正是我母亲的墓前。”
“啊,是这样!”崔致远惊异无比,“那……是你们把我抬到这里的?”
“是啊,姐姐发现你了,她一人抬不动,回来叫上我。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你抬进来。你已经睡了一天了。”
“多谢二位相救。请问为何你们住在这里?难道只有你二人吗?你姐姐又为何追那吕冲?”崔致远似乎终于缓过劲,一口气恨不得问完所有的问题。
“你认识那人?!他叫吕冲?!”紫香的惊诧,让崔致远吃了一惊,同时注意到帘外的玄露也放下手中的工作,注视着他。
“怎么说呢,其实只是一面之缘。前日里,他曾被误捕入县衙。我审过他,发现他并不是什么疑贼,就放了他。”
“噢,对,你说你是本地……”
“我是本地龙丘县尉,不过,昨日,不,应是前日刚刚辞了。”
“哦。”紫香扭过身对帘外的玄露说:“姐姐,这位大哥姓崔,叫崔致远。”
“那你就放了那人?”她转过身接着审问他。
“吕冲说他是贩茶的,去浙东收买茶叶,路过此地……”
“瞎说!他哪里是贩茶的,他分明是天师府的道士。”紫香义愤填膺。
“啊!天师府?可是龙虎山张真人的天师府?”
“是啊。”
“你是说那吕冲本是天师府的道士?”
“我不晓得他叫不叫吕冲。只是在天师府时,时常能见到他。他即便脱下道袍,我们也能认出来。前日,我与他在此处相遇,我还在想好巧,不想他却是为了偷我的……”
“香儿!”玄露大声喝住妹妹。紫香咕哝了一下嘴,像是把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随即顺从地垂头不语了。
崔致远心中奇怪,看看紫香,又看看玄露,大家沉默片刻。紫香只是低眉盯着茵毯,他便用手扯了一下毯子,以唤引她转移视线。紫香慢慢抬起眼皮,头却还是低着,不过嘴角的酒窝已微微显现。她斜眼看看仍在帘外忙活的玄露,这才朝崔致远努嘴偷笑。
“嗯,那你们真的是自小在天师府长大?”他低声问。
“算是吧。其实天师差不多一直把我们寄养在龙虎山下的上清镇的几户施主家中。我们时常去府中看望天师。姐姐在天师府里的时间长,她比我聪明,很小就跟着天师学道了。我比她贪玩,在里面待不住。”
“听说去年张天师羽化了。”
“是的,天师羽化前,让我们来这里祭拜生母。他还……”
“香儿!”玄露的声音又把他们吓了一跳,紫香吓得缩了一下身子。
“过来一起上香。”姐姐声音虽算温和,却具威严,崔致远觉得这与她的年龄极不相配。
“你们在这里给母亲上香吗?”
“不是,”紫香站起来往帘外走去,“今天是下元节,水官的生日,我们为它上香。”背对着姐姐,面朝着崔致远,她仍是笑语盈盈。
原来今天已是十月十五,崔致远一边想着,一边隔帘望着姐妹俩。石窟低洼处有一层积水,上面隐隐映着亮光。她俩在旁边支起一座小香炉,前面又摆着一个盛满水的木盆。难道这木盆就被当作了水官?姐妹俩恭恭敬敬地上了香,不一会儿,纱帘内外便弥漫起淡淡的香气。
上过香,紫香又跑进来,“我们从龙虎山带板栗来了,今天可以给你烧栗子鸡汤喝。”
晚饭便是那两只野雉。餐具很简单,一只砂罐,几只木碗。崔致远还不能动弹,两姐妹便围坐在茵毯边。此时围帘之中热气腾腾,饭香四溢。紫香似乎很饿了,她除了帮崔致远舀汤盛饭,便全神贯注在饭碗上了。玄露不说话,也只是低眉吃饭,偶尔抬眼看一下妹妹,从不注视崔致远。
崔致远觉得也不便再问什么,就认真地喝汤吃饭。热乎乎的鸡汤下肚,顿觉身体舒服了许多,似乎恢复了精力。
饭后,姐妹俩仍在忙活。崔致远转身躺下,伸手轻揉脑后的伤处,眼睛呆呆地盯着帘外黑黑的石壁。他脑子里试图想些什么,却不知从何想起。只觉得身子困乏得很。不知不觉闭上眼睛,耳边还能听见姐妹俩默默操忙的声音,可没多久他就沉沉的睡着了……
睡梦中,他翻个身,恍恍惚惚听见“哗哗”的水声。他睁了一下眼睛,朦胧间看见火光映着帷帐。而那纱帘上却是姐妹俩赤裸、袅娜的身影。火堆映照下,水光晶莹的胴体影影绰绰。原来她们正凑在火堆旁,从桶中舀水洗澡。崔致远心中直跳,急忙闭上眼睛,可禁不住随着那水声又睁开眼偷看。他心慌意乱、面红耳赤,咬了咬牙便轻轻地转回身去。然而那水声以及之后各种细碎的声息都使他久久不能入睡。这如果是梦境,真让我难以消受。他心里想,只听见那细细的水声就足够了……
崔致远或许忘了,今天是下元节——水官的诞日,按道家及一些讲究的人家的习俗,这一天要沐浴涤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