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面含春的少女自屏风后探出身来,朝气蓬勃地和他寒暄:“许久不见,兄长近日可好?”
程世清蓦地站起来,视线在安宁身上不停打转,见她气色上佳,周身似是比上次相见时还要圆润一些,仍是不放心,柔声问道:“安宁,你身体还好吗?”
安宁走到程世清身旁坐下,亲自给程世清斟上一杯茶,不在乎地笑道:“兄长可是听说了我中毒的事情?哎,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程世清也坐下,神情严肃地说:“不要不以为意。毒即使不伤性命,也有损肌理。你中了什么毒?如何解的?”
“兄长不必担心,我体内的毒真的都清了。”安宁自然地将胳膊搭在了两人之间的黄杨木茶几上,轻轻扯动锦缎夹袄的袖子,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兄长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那突然出现的细嫩白皙的手腕晃了程世清的眼睛。
他忽地坐直了身体,眼观鼻,鼻观心,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哦,对了对了。”安宁后知后觉地抽出自己的云锦帕子,盖在自己的腕间。
程世清无奈地看了安宁一眼,似是在责备她怎么如此大意,见安宁一脸毫无自觉的笑,转而又叹了口气。
他的手轻轻搁在了帕子上,食指和中支并拢去探安宁的脉息。
安宁的脉象不沉不浮,来去从容,没有病痛的迹象,甚至比她从前的脉象更好一些。
程世清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微笑道:“钟府的大夫果然医术高明。”
安宁收回手臂,问:“兄长可放心了?”
程世清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以后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
“哎。”安宁也觉得丧气,低头将自己的锦帕掖好,嘟囔道,“谁能想到日日跟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张笑脸:“不过,兄长放心,我新换了个丫鬟,和兄长一样,是懂些医术的。今后若是还有人想给我下毒,想必没有那么容易了。”
程世清睁圆了眼睛:“你在钟家的日子……不好过吗?”
“额……也不是……”安宁不知道该如何说。
要说她在钟家的日子,确实有些波折,但倒也不至于说不好过。
虽然二房的幺蛾子不断,但她在钟家总体上还是开心、快乐的。
李氏和钟玥待她如亲人,她还认识了魏奇、吴师傅这样友好的同事,她甚至还有了自己的事业。
但安宁的犹豫让程世清会错了意,在他着急心忧的眼里,安宁在钟家肯定过着水深火热、性命堪忧的生活。
他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攥成了拳,眼里闪烁着不安和焦急。
“兄长?”安宁对程世清反常的举动感到奇怪,站起来查看他的情况。
终于,程世清下定了决心。
他上前一步,直面安宁,郑重道:“跟我走吧,安宁。”
“什么?”安宁惊讶出声。
程世清从前总是含蓄内敛的,可此时,他站在她面前,给她极大的压迫感。
安宁向后撤了一步,但身后的太师椅挡住了她,让她退无可退。
“我,我爹救了个十来岁的孩子,就留在了家里。那孩子机灵,有他陪着阿爹,我就放心多了。”程世清自顾自地说起了他家里的事。
“所以,我计划过完年就去丰津城,找夏神医拜师。”
“但是,但是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的话,我们也可以立刻就出发。”
程世清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安宁无法忽视他眼里透露出来的真心,也没有办法去回应。
她只能低下头,冷冷道:“兄长,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不会离开钟家的。”
是的。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在溪水边讨论过了。
但是,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在钟家会过得很好,他便一如既往地遵循她的意愿。
他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
程世清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接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安宁,我喜欢你。”
“我不想和你做兄妹。”
“我想娶你为妻。”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花厅里的温度急速降低,但程世清没有察觉到。
他浑身的血液沸腾,大脑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知道,这是孤注一掷的一步。
若是安宁拒绝了他,他们今后就连朋友也做不了了。
花厅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就像是有人打开了四下的窗,让屋外的寒冷都钻了进来,但周遭却没有一丝风动。
安宁也没有察觉出温度的变化,她一半大脑在懊恼,事情终于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另一半大脑在思考,她应该怎么应对程世清突如其来的告白。
花厅里寂静着,方才还盛开的水仙和玉兰在寒冷中合上了花朵,耸搭下来。
“程世清。”这时候还借由兄妹的名义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安宁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
程世清在听到安宁开口时,心就跌到了谷底,他听见她的声音说:“对不起。”
“我在钟家过的很好,这一次中毒,只是意外而已。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至于其他的,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不是的!”程世清觉得安宁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急于辩白自己的真心,“我不是因为担忧你的安全,才想办法骗你离开钟家。”
“我是真的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妻。”
“抱歉。”安宁和程世清拉开一点距离,想要转身离开。
程世清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若是没有钟家,若是我当时没有走……”
“你会不会……嫁给我……”
安宁知道,如果此时她对程世清说,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是他会错了意。
程世清会立刻消失在她的眼前,再也不出现。
可她没有办法抹杀存在于她记忆里的,属于原主的记忆。
他们是相爱的。
只是她已经死了。
安宁背对着程世清,一字一字地说:“之前的安宁,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爱任何人。”
程世清脚下踉跄一步,依旧打算刨根问底:“什、什么叫之前的安宁已经死了……”
“你等我一下。”安宁快步跑出了花厅。
留程世清一人呆呆地站在花厅里。
温度回升,花厅里的花朵们又绽放了娇艳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