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李醒开口道,“有一句话当问不当问,我就问问。”
李醒一开口把地上跪的衍长老吓一跳,他没见过李醒真人,真以为站着的李清就是货真价实的客栈掌柜,那个戳中了他们罩门打败了南宫派赶走司徒卉,中了毒又奇迹般安然无恙得理所当然的少年人——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如果不神奇一点,南宫派的失败就更不体面了。
结果真的掌柜是藏在帐幕后憔悴猥琐的小子,一副泼皮破落户的气质样貌。唉,和传闻中倒是一致了——衍长老幻想破灭。
朱先生上次来拜韩齐,和李醒打过照面,所以他知道真李醒什么德行,还算镇定。
“朱先生为什么选择大少这边站呢?”
李醒就是奇怪,朱先生应该是南宫派的外姓人,能掌管银水庄那么一大盘生意,不可说没得掌门倚重。要真是这几年南宫派的声势都靠财大气粗来撑,那专管经营的朱先生才是南宫派最金贵的人。
李醒想,南宫本家人和掌门不和,无论哪一派能拉拢到朱先生支持,就多了一大半胜算。甚至以现在这个乱局,朱先生浑水摸鱼,扶自己上位架空掌门抢夺实权也不是不可。那为什么朱先生还要选大少和本家这边呢?
朱先生听了不答反道:
“掌柜可曾猜过,到底是谁下毒害您吗?”
嗯,果然是老奸巨猾的,不会顺着你的思路谈事儿,总是要开辟第二战场,聊着聊着就把你带坑里去了。
李醒见识过不少这样的,可是人家的套路还是没学来。这次也先当学生好了。
朱先生见李醒很识趣地等待他的表演,便继续自问自答:
“外面人看下毒害掌柜的,除南宫派外不作二想,南宫派怎么也难洗脱干系。但南宫派自己人想的是,到底是谁做的。”
“南宫夫人自己送上门去,说不是她做的,连大少都说服不了。可想一想,当日夫人见本家人和掌门势必一争,不想大少被推到前列与父亲反目,才来拜托韩爷和掌柜收留,如果有心下毒,又置大少于何地。”
“但现在夫人并不为自己辩解,以默认担下这个下毒的名声,图什么?下毒人是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人明知下毒伎俩卑劣,只会败坏南宫派名声,也知哪怕他露出马脚自会有人替他担责,进可离间母子,退可断大少后援,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朱先生说到此处,平日里理性又妥帖的髭须也抖起来,颤巍巍地接住额头滑下来的一滴汗珠。
“掌柜问我,为何选大少这边,我只看今日之掌柜就是明日之我,哪里还敢为虎作伥!”
李醒黯然。他不该问的。
谁下的毒重要吗?不重要。
把他当作一个虚幻的仇人比一个实在的仇人,要幸福的多。
“可我看,你们也不过是落井下石而已。”
李清可不是光看着别人表演就尽兴的人,总是要乱掺合一把。李醒听着这话头就不对劲,姐姐你这是什么立场啊。
“其实你们这些人早就想把掌门扳倒,可惜又打不过人家,能拿来当牌坊的夫人大少,还有一半心在人家身上。手上什么牌都没有,怎么打。天可怜见,给你们白白捞到这么一大好机会,也是你们那个烂掌门自掘死路,把自己儿子老婆往外推,好了,现在名也有了,实也有了,就差一个能武力扳倒他的人,还有一个现成的爷摆在这儿等着你们来请……”
李清做作地一摆手,把众人目光引向韩齐——“唉,怎么有那么好的买卖呢!”
李清这一摇头晃脑,把李醒给晃清醒了。
李醒心想,我是谁啊,我不是李醒,我是穿越来的尤恩文啊。入戏入得那么深,竟然还不如一个处身事内的小女生思路清明。
眼前摆着那么好的买卖,差点被人给忽悠过去了,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啊!”李醒接口道:
“罩门是我帮你们找出来,毒是我中的,扳倒掌门还得靠我……我们韩爷,”李醒顿了顿,“我是那种急公好义的人吗?难不成你们真当大少是我兄弟啊!”
说完这话,李醒有点心虚,果然见韩齐用奇怪的眼光看他。
李醒也觉得自己做作得有点过了。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
朱先生果然显出些慌张神色。没料到他搏命演出的一招挑拨离间大义凛然没起到效果。真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滚刀肉,油盐不进。煽情总是煽不到他们的痛点!
朱先生一急把大白话说出来了:
“掌柜不为公义,难道不要复仇吗?”
李醒嘿嘿一笑,“复仇是我自己的事,要不要我自己说了算,可有人老要撺掇着我去复仇,那就成别人想做的事了。是不是这个别人也得付出点代价呢?”
朱先生一听,脸一白,不过心里倒是一松,要谈条件,这就是有的谈。
朱先生说:“掌柜是个敞亮的人。明人不说暗话,请开价吧。”
李醒就是在想呢,怎么要价呢?
“朱先生比我们懂行情,我就问,像弹劾掌门这种事,送到高推庄去,得要个什么价呢?朱先生照实说吧,省的我们再去问高推庄,否则进了高推庄就没有不标价的秘密了。”
看来高推庄一般要价不低,朱先生掐着指头沉吟半晌,说出一个数字来。
一个李醒听着有点心颤的数字,他使了一个眼神给韩齐,“准吗?”他想问。
韩齐微微摇摇头。韩爷不能那么贪,这明显是不知道的意思啊。什么尊客,给人打黑工,连被人赚了多少银子去都不知道。
其实韩齐想说的是,这种钱不要赚的好。
李醒想想,懂不懂,价还是要还一下的。
“上浮两成。”他道。
见朱先生张嘴要还价,阻住他,“别急,这两成不是付给我。”
他冲门外努努嘴,叫一声“老钱”——门外无人答应。
“进来听吧,有好事找你商量。”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老钱好像是来端茶倒水一般自然地站在门外。
走到床前,低头伏小叫一声:“掌柜的。”
李醒问他:
“这两成给你,够不够。”
老钱听了傻在那里。
“这两成就买你一个不要去高推庄通报消息。”
不等老钱答应还是不答应,李醒就转头跟朱先生说:
“朱先生也不想将这等派内斗争传遍天下吧,这就是找我们比找高推庄的好处。你找高推庄解决问题,再付高推庄封口费,但总归会有人付更高,能标价的秘密从来不是秘密。但我们不一样。”
李醒一笑,又露出点猥琐相:
“我们是江湖客栈,人微言轻,就是憋不住自己出去吹嘘,也没有人信我们的。你的秘密就是你的秘密。多付这两成,把秘密买断在老钱这里,我觉得老钱一定觉得这价格比高推庄的线人银子公道,对不对?”
老钱对自己说,不能把这话当真,就陪着这小子做戏吧。
他觉得跟着李醒这小子,有戏。
别说单给他两成,就是抽个千分之一也比那线人银子赚太多了。
“喏,老奴听掌柜的。”
朱先生果然是个经营人,决断快,效率高。几句话将付款方式和委托事项谈定了,夜已深,二人便匆匆告辞。
送走这二人,一直没说话的李清叉着腰,站在李醒床前把他细细端瞧,看得李醒心里发虚。
李清又是嗅嗅鼻子,道:
“小醒,你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好像一个大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