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好。
位于山水奇丽之地,泉凤镇繁荣富裕,商旅人士云云,带来了些许俗气。
但俗气未展,反被其本身的雅致所洗涤。
世人皆称泉凤镇底蕴深厚,甚是润物又养人,哪怕并非此地所长之人,待的时日久了,也会沾染上灵气,堪称一句钟灵毓秀。
“……赞誉多了,也就不免得意了。”
一白衣女子如是说道。
她身旁的黑衣女子但笑不语。
风拂过窗棂,引得框上的风铃丁零作响。
说书人咽下一口茶水,展开折扇,续说那被口干舌燥所打断的故事。
微愣,终是不知讲到了哪里。
白衣女子又是一叹。
“得意了,也就不免俗气了……终是逃不过的。”
……
九曲回廊,春风徐徐。
未尽的寒意让人不由得裹紧了薄衣,终是无意义。
“这一局,你输得一塌糊涂。”
清脆的一声,黑子落下,败局已定。
“棋盘网格,本是为了让棋子落下更成方圆,却不想,把下棋之人圈禁在了一方狭地。”
白衣女子轻笑:“实是一则笑谈。”
黑衣女子将手中的白子尽数放回棋盅,回道:“终是不及你的,愿赌服输。”
白衣女子摇头:“胜之不武,愧不敢当,你今日状态不佳,赌约之局,来日再切磋罢。”
说罢,手中的黑子也逐一被放入棋盅。
“你难得今日不计较得失。”黑衣女子谑笑。
白衣女子斜睨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不语。
“再来一局罢,我定不遗余力。”
白衣女子摇头,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棋盅,有些幼稚地颔首道:“你这不是敬它,你这是侮辱它。”
黑衣女子张嘴欲言,停滞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道一句:“棋痴。”
……
黑山头上,树林阴郁,隐隐有人烟出没,随即又消失不见。
夕日欲颓,天色渐暗。
少年抬起胳膊,横袖擦了擦额上及脸颊的汗水,丰收的喜悦洋溢在脸上。
今日运气不错,采得了一味稀罕的药材,今年的上春节,终是有了着落,不必再四方借钱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娇小,粗布素衣,倒也衬得人清秀可人,背上背着的与之身形极不匹配的背篓,装着还未经打理的沾满泥土芬芳的草药,使人看了,就只觉和偕与安然。
“文家二郎,今日收成不错?”不远处同样背着背篓的胖大叔看见少年,挂着慈爱又可怜的笑容,问候道。
少年嗓音清澈,如百灵鸟般清脆悦耳。
“是呢李家叔叔,你怎么样?”
“与往日一样,足够一家一日开销。”
两人又边走边拉了会家常,在一个小山丘上,少年摆摆手,给大叔道了别,向另一边走去。
两家不同方向,没什么好稀奇的,只是胖大叔看见少年去的方向,脸上笑容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具体担忧的内容,叹口气吧,全村人都知道。
少年忙于赶路,脚上十分利索。
到了一家土院前,少年停住了脚步。
土院不大,只有十来平米,地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有一两只淡黄色的绒毛小鸡正对着空荡荡的地面,不知在啄什么。
土院三房都是泥房,东边的那片房坍塌已久,显出荒凉之景,西边和北边的房屋虽未坍塌,但也开始倾斜,看起来极不稳固。
整个屋宇,连带那空荡荡的窗口与门口,都在向过路的行人倾诉着两个字:贫穷。
少年轻呼一口气,放慢了脚步,一声不响地走进了院落。
先将背上的背篓放在屋檐下,再在另一侧的屋檐下的小竹篮里掏出了一把烂豆,洒在了坑坑洼洼的地上,两只小鸡见状,赶快过来啄食。
做完这些,少年理了理打满补丁的衣裳,进了主屋。
一进主屋,入眼的就是一张破烂不堪的方桌,四角不平整,桌角上垫了一块方砖,桌旁两把木椅,上了年头了,坐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劣质酒水的味道,和醉酒之人呕吐物的腥臭。
桌上倒还干净,有一搪瓷碗,碗内什么也无,不用少年收拾,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件好事。
少年叹口气,进了右侧的房间。
房间里臭气熏天,除了酒味,呕吐物的味道,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交杂在一起,难以入鼻。
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木床,木床上有一酣睡的中年妇女,酒味和呕吐物的味道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娘亲……”少年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试图喊醒妇女。
奈何无用。
少年无奈,只得亲自上手,吃力地将趴在床上的妇女翻了一转,让人平躺在床上。
“娘亲醒醒。”少年轻拍妇女的脸颊,唤道。
少年并不知,不管他如何唤,都是永远不会唤醒一个宿醉的人的,无论他是真醉或是装醉。
少年只好红着脸,帮妇女脱下沾满污秽的衣物,给她盖上黑漆漆的被子,拿着脏衣服,退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少年就被一个身影堵住。
“姐姐……”
少年的姐姐有着不错的相貌,身材也算高大,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人人第一眼见了她,都道是文家大女是个好姑娘。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的。
少年害怕这个姐姐,极其害怕,表现在他不断打颤的双腿。
“二郎,又上山了?”文家大女颔首睥睨道。
少年埋头:“是……”
“找到什么稀奇的草药了吗?”
“……没……”
女人不耐烦地皱眉:“那为什么不再找找看?”
“天黑了……有大虫……”
女人彻底发怒了:“你以为你那条贱命值几个钱?你就是被大虫叼了去,你也得把稀奇草药给我摘回来!”
少年埋头不语。
许是受不了少年手上衣物的熏臭,她摆摆手,指着门外:“去,把那老贱人的衣服洗了再进来,我饿了,去做饭!”
少年如获大释,忙抱着衣物跑了出去。
女人朝地上碎了一口,嘴里嘟嚷着“晦气”,也没多管少年。
……
“吧嗒。”
又一黑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已定,又是一场败局。
“少一,你又分心了。”白衣女子撒手将棋子扔进棋盅,语气颇为不满。
用力有些猛,棋子尽数跳出。
“抱歉。”黑衣女子苦笑,将白衣女子撒气扔出棋盅的棋子一一捡回。
“我现在颇想念尼姑庵里的无欲大师。”白衣女子望向窗外,“虽她棋艺并非上佳,至少一心向佛,了无心事。”
黑衣女子跟随她的目光,一起看向窗外。
窗外是方小池,夏至未至,只有一两尾锦鲤翻动,景色单调又乏味。
两人却看了许久。
“少一,该放放心了。”
黑衣女子不吭声。
“去泉凤镇歇口气罢,那儿或许有你想要的。”
黑衣女子微诧,挑眉:“你说其地俗气,却又让我前往,何意?”
白衣女子扣指轻敲她的额:“你自以为自己俗气,却不知你实质高清得很。”
“高清?”
白衣女子点头:“本就是个含着金叶子出来的,想也未见过几分人间烟火。或许你看到了真正的人间疾苦,就明白你现在的自怨自艾所谓何物了。”
黑衣女子听罢,低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