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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祝福

饭馆里只剩下雷晓波和老板娘夫妇,老板问雷晓波:光知道小孙考得不错,还不知道他被哪个大学录取了?

雷晓波曾问过孙云飞以后理想是什么,孙云飞告诉他,自己的理想恰恰就是雷晓波最不愿意干的职业——医生,而且还是跟雷晓波父亲同样的专业——临床医学,做一名外科手术医生。后来孙云飞在填写志愿时告诉雷晓波,自己报的是上海医科大学。因平时孙云飞的成绩一直比雷晓波好,当年的高考发挥极其出色,前几天雷晓波听同学说孙已被上医录取。

老板娘收拾完店里的餐具后,对雷晓波说:“你们先聊着,我去眯会!”说完就走进里屋,合上了房门。

门刚关上,雷晓波就小声地问老板:“刚才听老板娘解释,你好像有点不大高兴啊!其实我感觉老板娘性格挺好啊,不就是让你多干点事吗?”

老板看着雷晓波,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小雷,你心倒还挺细!也不瞒你,我并不是生她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那有啥可生气的,开开玩笑不是很正常吗?”雷晓波说。

老板望了望外面的天空,缓缓地说:“我们开这个饭馆已经十几年了,最早店里都是我老婆掌勺,那时自己年轻,有些不太愿意做这种烧饭做菜的生意,总觉得钱来得太慢。后来跟几个我老婆称之为酒肉朋友的人合伙开了一家录像厅。”

80年代很多人喜欢到录像厅看电影,雷晓波也深有体会。当时他老家镇上就有两个录像厅,每次门口音响里放着香港功夫片中的那些武打动作特效时,他心里就特别地痒痒。那时自己一是没钱去看,二是也舍不得花那个钱。有时他实在急了,就站在门口竖起耳朵,听听里面的声音来解馋。

“刚开始我还挣了些钱,哪知道录像厅越开越多,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最后为了抢生意,就在夜间偷偷放起了那种电影,你懂的。”老板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一边说道。

雷晓波记得,当时隔壁班就有个同学,天天在他们面前吹捧说想看“好看”的电影就找他。有一个周末的晚上,他和孙云飞从教室回来时发现宿舍一个人没有,当时就纳闷人都去哪了呢?结果第二天一早,一个个同学睡眼惺忪地从外面回来,一问才知道这帮同学组团包场偷偷去看所谓的“好看”电影了。

“后来,录像厅突然被人举报,不仅被罚了钱,没收了设备,我还被关了几个月。这件事对我老婆的打击很大,那时我儿子还不到一周,她只能一边忙着照看儿子,一边忙着料理饭馆挣钱帮家里还债。令我没想到的是,等我出来后第二年,老婆突然被检查出来胃癌,我当时都绝望了,不过幸好发现的早。”

雷晓波听得有些入神,老板此时将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踩灭后,接着说道:“老婆做完手术后,身体情况大不如前。从那以后,我就想,坚决不能再让她干家务活了!可她呢?哎,脾气有时太犟。我出来后,她就骂我说,就是因为你没啥文化,净想着歪门邪道挣钱,天下哪有那样的好事?后来,她立了个规矩,只要每年高考学子金榜题名到我家店的,她都会亲自下厨,做上几道拿手好菜犒劳学生。其实我知道,她这条规矩是立给当时咱们儿子看的,她就是想告诉儿子,有文化比什么都重要!”

雷晓波被老板娘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这是一个独立、泼辣、坚强的女人,更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怎么以前就没听老板讲过呢?想必他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这段不光彩的经历吧?但今天怎么又跟他说了呢?雷晓波有些不解。

正当他满脸疑惑时,老板淡淡一笑,说:“小雷,你是不是觉得我怎么会跟你讲自己的家丑,说真的,我也不清楚,可能跟你有些眼缘吧,这是我第一次跟外人说这个事情。刚才看到你的军校录取通知书时,挺羡慕的,我儿子明年高考,希望以后他能像你和小孙一样,考个理想的大学!”

“一定会的,老板娘那么有本事!一定会的!”雷晓波一个劲地说道。

“好啦,不说了,以后如果回一中,别忘了到我这里坐坐!”老板笑着对雷晓波说。

“一定,一定!”

林梦雪离开饭馆后,快速地来到县一中,在一个叫“逸夫楼”一层的走廊里静静地等着父亲联系的那个人。半小时后,一位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林梦雪一看正是上午见面的这个人。在中年人的带领下,林梦雪来到了二楼的一个收款窗口。在那里交完钱后,中年男子递给她一张收据,并再三嘱咐:开学报道凭这张收据入学,注意千万不要搞丢了。林梦雪连忙谢过,待确定无误后,飞快地跑着离开了学校。

再次见到林梦雪时,雷晓波发现她满头大汗,他朝外看了看天气:挺凉爽的,也没有太阳,怎么能热成这样呢?心细的他赶紧从隔壁店里买了瓶冰镇的汽水,递给她说:“快点喝吧,别中暑了!”

林梦雪心里一阵感动,连忙说了声“谢谢”后,接过汽水,一口气便喝光了。雷晓波有些目瞪口呆,心里琢磨着也不至于这么渴吧?这是咋滴了,难道刚才吃的菜有些咸?

“我们现在去哪?”林梦雪从口袋掏出了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嘴唇后,深深地喘了口气,问道。

“要不还去东城墙,那边没什么人,也凉快!”雷晓波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什么叫那边没人,自己想干嘛?

林梦雪高兴地拍着手说:“好啊!正好沿着东城墙一起去车站。”

跟老板告别后,两人一起又来到了上午见面的地点。护城河里的风,徐徐吹过城墙,那么轻,那么柔。城墙上那一个个圆圆的洞穴,仿佛是一双双情人的眼睛,穿越千年时空,守候在历史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凯旋。雷晓波一边走,一边向林梦雪讲述着刚才饭馆老板的故事。

故事讲完后,雷晓波蓦地发现,两行眼泪竟从林梦雪明亮的双眸缓缓流了下来。他赶紧从包里拿了块手帕递给她。林梦雪接过手帕轻轻地擦了擦眼泪后,哭笑着说:“不好意思,没控制住,这老板娘人真不错!”

“你去过那边的山吗?”林梦雪一边问一边将手帕又还给了雷晓波。

“去过,八公山。去年春游时,学校集体组织的。这个手帕你拿着吧,新的,我姐早晨给我的,说让擦汗用!我可没那个习惯。”雷晓波笑着又将手帕递给了她。

林梦雪也没拒绝,将手帕叠整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包里,然后说:“在家长这么大,还真没去过哩!好不好玩啊?”

雷晓波看了看远方的那片山,说:“还好,不过我们是在山周边玩的,茅仙洞,珍珠泉!以后如果有机会,一起过去转转!”

“好啊,到时你做导游!”林梦雪兴奋地说。

雷晓波对那个地方很熟悉,八公山是一座极具历史文化的名山,又名紫金山,由大大小小40多座山峰组成。这里有太多的历史故事:一千六百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以少胜多的世界著名战役“淝水之战”,留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千古传奇;两千多年前,汉淮南王刘安招贤纳士,编著了一代名篇《淮南子》,第一次整理编定了二十四节气,发明了名扬四海的美食--豆腐,等等。

那次春游,还发生了一段插曲:陶老师主动要求和大家一起去,到了八公山附近后,他突然对大家说,谁能依景现场作诗一首,会有意外的奖励。当时班里有些文学功底的同学绞尽脑汁,纷纷大展身手,但陶老师听完后都不是太满意,最后看着旁边一声不吭的雷晓波,就说:晓波,你来试试?结果晓波问:作词行不行?陶老师说当然可以啊!于是雷晓波现场作了一首词:

《渔家傲》八公怀古

紫金雾绕山中阁,碧霞元君归西鹤,四顶庙里仙留客。寻踪影,楚山叠嶂妖风撤。欲邀南王煮酒歌,八公齐聚北山贺。洗云泉里闹星河。醉梦里,人间处处皆春色。

很多同学听完后惊讶得目瞪口呆,就连一向严肃的陶老师也对雷晓波的这首词赞不绝口。最后的奖励品自然归属雷晓波——一瓶八公山臭豆腐。事后,同学开玩笑地调侃他:这陶老师是不是说你的词作得太臭啊?

当雷晓波将这段插曲讲给林梦雪听的时候,她呆呆地望着雷晓波好久,直把他看得心脏狂跳,耳根发烫,他赶紧将头转向另外一侧,若无其事的装着什么都没看见,心里不停的叨咕着:再不转头,这眼神估计都可以将他杀死!

林梦雪感觉,这雷晓波脑子怎么这么好使!初三时的演讲比赛,他饱含深情、慷慨激昂的演讲毫无悬念地拿下第一名,更难能可贵的是,别人的稿子都是老师帮着修改或是直接代写,他却自个完成,难怪当时自己班里就有一些女同学对雷晓波崇拜不已。

看着林梦雪还在盯着自己,雷晓波赶紧岔开了话题,说:“林梦雪,你懂粤语吗?中午吃饭听的那首曲子,就是叶倩文唱的那首《祝福》,我可是一句也听不懂!”

林梦雪似乎觉得刚才自己也有些失态,连忙说:“还好,我初一在深圳的中学上的,那里大部分人平时就说粤语,时间长了,慢慢就听懂了!”

“哦!原来如此!”雷晓波曾在黎辉哥哥的房间听过一些粤语歌,但歌词太难懂,所以也没太关注。后来到了高中,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有时会带随身听到宿舍来,装磁带的那种。雷晓波有时会向同学借来听,当时宿舍也没有插座,只能买那种小号电池装上听歌,一盘磁带,听个两遍,电池估计就没电了。为了能反复听一首歌,雷晓波常常用铅笔辅助倒带,以节省电池。那几年,他发现,有些粤语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就是比国语好听,为此他还专门请教过学艺术的老师。老师说:可能是与粤语复杂的语音系统有关系,不同语音的音调变化让粤语本身就比国语更具歌唱性。

这时,雷晓波脑子里突然想:林梦雪不是在深圳待过一年吗?那她一定会讲粤语喽,不如让她现在教自己几句,以后到军校也好卖弄卖弄!

林梦雪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是不是想让我教你粤语啊!想得美!要想学,你得拜我为师!”

还没等林梦雪说完,雷晓波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张口就说:“林老师好,请受学生雷晓波一拜!”说完,双手抱拳向林梦雪鞠了一躬。

“咦?怎么感觉你现在胆子变大了,也不结巴了!”说完,林梦雪“咯咯”笑了起来。

雷晓波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也悄悄地变红起来。

“好啦,好啦,你也别不好意思啦,我收下你这个学生!不过,说粤语我可不行,凑合能唱几句,不如这样吧,我用粤语唱下这首《祝福》给你听,也算提前为你上军校送个别,行吗?”林梦雪望着雷晓波,说道。

雷晓波感觉犹如捡了宝贝,赶紧说:“好,好,求之不得啊!”

其实雷晓波根本就没想到林梦雪会唱歌给他听。三年后第一次意外邂逅,两人好像并没有因为三年的离别而变得陌生,反而像是相识了多年的朋友,一见面没有任何拘谨和隔阂,彼此显得那么的自然,尤其是林梦雪的大方、开朗、随和,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我可是第一次唱给男生听哦,唱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不然我会生气的!”林梦雪俏皮地向雷晓波噘了噘嘴巴。

唱前,林梦雪又环顾了下四周,还好,附近并没有人,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面朝护城河方向,停顿了会后,小声地唱了起来:

徘徊丛林迎着雨

染湿风中的发端

低诉细雨路遥若困倦

静靠湾湾小草倚清泉

悠悠流泉随路转

偶于山中转数圈

一片软软渐黄落叶

荡向清溪之中早飘远

啊过去过去多少次心乱

今天今天随着云烟渐远

听听鸟语静望雨丝飘断

悄悄的风赠我衷心

祝福一串

啊送你送你祝福永不断

轻轻地飘寻觅无边路远

借那鸟语路上细添温暖

拜托清风奉上衷心

祝福千串

叮嘱清风奉上衷心

祝福千串

雷晓波尽管没有听懂歌词,却被林梦雪天籁般的歌声吸引得如痴如醉:她的声音犹如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忽而低沉,忽而高昂。听后只觉天阔云舒,海平浪静,令人心胸开阔欲罢不能。

“好久不唱了,有些高音没上去!”林梦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雷晓波似乎还没有从林梦雪的歌声中走出来,自己痴痴地看着她,有些发呆:今天这是怎么了?十分钟前是林梦雪呆呆地望着他,这会又是他呆呆地看着林梦雪。

过了好一会,雷晓波才回过神,连忙对林梦雪说:“你不去当歌星有些可惜了,简直太好听了!”

林梦雪笑着说:“还挺会说话!得了,别逗我开心了,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反正你说好听就行啦!”

听到这句,雷晓波突然心头一热:这是她向自己传达的信号吗?我说好就行?是不是说明她特别在意我的看法呢?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心里一直装着自己呢?如果不是,那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

一连串的疑问让雷晓波有些心不在焉,这时他突然听到林梦雪大叫一声:“哎呀!我们赶紧走吧,五点啦,都快赶不上回家的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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