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空青
01
李文珺就快要死了。
事情要从20分钟之前说起。
彼时，初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刚刚停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蔷薇花香，李文珺结束了一天的“码农”生活，从帝国大厦里走出来。
今天是5月20日，时间刚过6点，她今天偷懒没有加班，因为男友王瑀在约她吃饭的电话里特别强调，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王瑀选的地点是帝国大厦附近一家叫木夕的著名西餐厅，李文珺心中有几分了然，王瑀大约是要向她求婚。
路过时装店时，玻璃橱窗上映出她的模样，她瞥见自己身上宽大的白T恤、阔腿裤和人字拖，鬼使神差地一头扎进了装修精美的时装店。无论如何也不能穿成这样接受一生一次的求婚啊。
10分钟之后，她已改头换面，此时的她身穿露出锁骨的黑色小礼服裙、白色细高跟鞋，热心的老板娘用直板夹将她的短发夹成时髦的外翻型。她一时兴起，从包里摸出一次都没用过的“斩男色”口红细心涂抹，镜子里已俨然是个时髦女郎，一点儿女“码农”的痕迹都看不到了。
李文珺十分喜欢这样的自己，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路边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她想象着王瑀看见自己时眼中的惊喜，暗自陶醉。
她依稀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大喊着“让一让，120来了”。但她无暇去看热闹，绿灯亮起来，她小跑着通过斑马线，她赶着去赴王瑀的约。
事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一辆失控的黑色奥迪车直朝她冲过来。
砰的一声，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撞出了窍。
李文珺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在地上，四肢百骸都散了架。
李文珺躺在地上，哪里都动不了，聪明的脑袋瓜子却转得飞速：“要不要这么倒霉啊？第一次即将被求婚啊，都没有等到，人生就要这样结束了……”
她看着身周慢慢流出来的鲜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但仍然不甘心地胡思乱想着。
如果不去那家时装店就好了，就不会那么倒霉恰好遇到这辆失控的轿车了。
如果人生能像她编写的游戏一样，就好了。在每一个重要的情节点，主角可以有两种以上不同的选择，每一个选项都会引发完全不同的剧情。
那么，如果她那时选择不进那家时装店，而是直接去见王瑀，会不会现在王瑀已经在向她求婚了？会不会后来他们一直白头到老……
可惜，奇迹是没那么容易发生的。
李文珺慢慢闭上了眼睛。
02
李文珺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小心在工位上睡着了。
电话是王瑀打来的，约她半小时后一起吃饭。
李文珺在电话里抢先说：“木夕西餐厅，你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她不仅知道这些，她还知道，自己居然还活着，而奇迹真的发生了，她像游戏里一样，死后在“新手村”复活，并且拥有了在重要情节点重新选择的机会！
03
雨后初晴，李文珺匆匆从帝国大厦走出来。
6点还差两分钟，夕阳将半边天空染成玫瑰色。
李文珺目不斜视地从时装店旁走过，穿什么样的衣服、在什么场合接受求婚、求婚仪式完不完美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她能活着。她能活着和王瑀一起慢慢变老。
她穿着人字拖大步向前走，时装店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她刚看过手表，刚到6点，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遇见那辆失控的汽车，而不远处的红灯还有15秒，等她走过去，差不多刚好赶上绿灯。
然而，她只继续向前走了一步，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几秒的眩晕后，她渐渐恢复了些意识，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有人大喊：“现场有没有医生？快打120！”
而她自己躺在地上，脖子和胸前扎着玻璃碎片，血从脖颈处喷涌出来。
刚才的风暴使高层阳台的玻璃破裂，刚好砸在了路过的她身上，割破了她的颈动脉。
不对。
李文珺想起“前一条命”时，她无暇顾及的“热闹”，她选择进时装店时，这块玻璃砸在了别人的身上；而她满血复活之后，选择不进时装店，这块玻璃才“恰巧”砸中她。
李文珺默默骂了句她所知道的最难听的脏话，停止了呼吸。
04
这是李文珺第六次复活在“新手村”，帝国大厦腾飞游戏公司自己的工位上。
前几次，无论她如何规避之前已知的风险，只要她选择去赴王瑀的约，那么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会以各种方式死在去赴约的路上。
因此，当她再一次接到王瑀的邀约电话时，她意识到，要从根本上解决掉自己面临生命危险这件事，必须彻底掐掉危险的源头，拒绝掉这一次约会。
“我们改天再约好不好？”李文珺含糊其词地编着理由，“我今天……有点儿不方便。”
“又加班？”
“嗯，加班。”总不能跟他说，如果去见他，自己就会死吧？
“怎么天天加班？”一向温文尔雅的王瑀语气里有了罕见的不耐烦。
李文珺当然是理解他的。如果换作是她事先订好了餐厅，买了戒指，提前演练好了求婚仪式，而他却以加班推脱的话，她应该会直接掀桌子吧。
“亲爱的，对不起啊，”很少撒娇的李文珺不惜以卖萌来哄王瑀，“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以后随叫随到，好不好嘛？”
对方不置一词，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文珺怔了怔，并不觉得难过，反倒是很开心。反正只要平安过了今天，她和王瑀多得是将来。
而几分钟之后，她收到了王瑀发来的微信：“刚才手机没电了。阿珺，我并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怕你天天加班对身体不好。我帮你叫了外卖，记得吃饭。”
“知道啦，爱你。”李文珺欢欣雀跃，她就知道她的王瑀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才不会怪她爽约。
同时，她也产生了一个想法，以她的经历为原型，做一个爱情冒险类的小游戏，当作将来的结婚礼物送给王瑀。这是身为“码农”的她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李文珺是那种想到就要做到的人，她立刻开始着手小游戏的设计。
时间在她敲击键盘的声音里快速流逝，零点悄然而至，李文珺看着日期跳到新的一天，差点儿跳起来欢呼。
她还活着！这一次，她所做的选择，终于触发了可以让她继续活着的情节。
这代表，她可以继续在生活里“打怪升级”，和王瑀修成正果了。
05
3天之后，还是在那家西餐厅，她接受了王瑀的求婚。
这一次，她早有准备，小礼服、高跟鞋，化了精致的妆容，一切都那么完美。
之后，双方父母约着见面，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当场就将婚礼定在了3个月后。
李文珺以为一切都会向着最顺利的方向发展，但她慢慢地却发现，事情正朝着一个诡异的角度推进。
王瑀开始变得很忙。
一向准时下班的大学讲师王瑀开始频繁加班。
王瑀开始以加班为理由，不停地推掉与她的约会，就连筹备婚礼的事宜都推给了双方的父母。
李文珺细想起来，王瑀这些变化都是从她跟他说，她正在赶工做一款新游戏开始的。
那时候，王瑀一半惊讶一半调侃地问她：“都说女孩子准备婚礼会跟打仗一样，你怎么还有时间做新游戏啊？你说，在你心里，游戏是不是比我重要？”
“游戏当然比你重要啊。”那时的李文珺顺口开玩笑，“游戏能替我赚钱，这样我就能把那个超级贵的琥珀买给你做研究啦。”
王瑀是研究古生物方向的博士。不久前，他在一次拍卖会上看见一块罕见的琥珀，很有研究价值。但那是私人物品，价值不菲，他没办法买下它研究，觉得可惜，当下拍了一张照片发在微博上，附文：要是能买下来做研究就好了。
当时，李文珺十分豪气地说：“你等着，等我成了土豪，就帮你拿下它。”
因此，李文珺后来那样开玩笑的时候，王瑀当了真。
“世上琥珀无数，你却只有一个。”王瑀动容，“阿珺，我只要你，不要什么琥珀。你别再加班做新游戏了。”
“要的，要的。总之新游戏一定要做。”李文珺憋着笑，要不然，拿什么做新婚礼物，让你惊喜啊？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王瑀一直觉得身为爱人应该努力给她最好的。
“嗯……”李文珺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后，说道，“要不然，你给我来辆大奔？最新款的那种。”
李文珺现在细想起来，王瑀当时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像是默默下了什么决心，做了什么决定一样。
难道，他觉得她物质，所以选择慢慢远离她？
06
李文珺在学校大门口，堵住了刚下课的王瑀。
“王瑀，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了？”李文珺横眉竖目，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
王瑀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发笑：“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直以加班为理由躲着我？”
“我现在还不能说。”
李文珺气咻咻地说道：“那你就是不想结婚，就是反悔了！”
王瑀也急了：“我恨不得现在就跟你去领证。”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行。”李文珺从手提包里掏出两个户口簿，挑眉望着他，“咱们现在就去吧？”
“哇，”王瑀夸张地笑道，“大小姐，你真有本事啊，怎么把我家户口簿偷出来的？”
“这可不是偷的。”李文珺得意地笑道，“是婆婆大人亲自交到我手上，并且千叮咛万嘱咐，拜托我以后多多照顾她那个智商高、情商低的儿子的。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
王瑀作悲痛状：“我大概、可能不是亲生的。”
李文珺笑得前仰后合，说起来，未来婆婆是医生，对她好得她都快怀疑，她才是婆婆大人亲生的了。
李文珺笑着，一拍胸脯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户主了。”
“那户主大人，咱们民政局走着？”
07
李文珺一直以为，是否能从民政局顺利领证，会是很难通过的一道“关卡”。
她早已做好了多次“复活”，尝试不同选项，直到顺利通过这一关的心理准备。
但，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从民政局出来，王瑀握着小红本，看着身边的李文珺，一开心就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其实我之前不是躲着你，我是真的在加班。你不是说想要大奔吗？我就在外面接了个活儿，想着虽然不能给你换个最新款大奔，但是基础款奥迪还是可以的。”
大大咧咧的李文珺突然有些泪目，一激动，心里那点儿小秘密便再也藏不住了。她将悉心准备的“惊喜”提前告诉了王瑀，还兴高采烈地将刚刚完成的那款新游戏演示给王瑀看。
李文珺果然没有看错人，普天之下，只有王瑀一人最能get到她浪漫的点。王瑀看完游戏，再看向李文珺的眼神仿佛着了火，爱意浓烈得似要燃烧出来。
那天晚上，李文珺喝了酒，开心得忘乎所以，一不小心就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分享给了王瑀。
王瑀震惊不已。
微醺的李文珺仍然未察觉自己犯了怎样的大错，晃着红酒杯，看着仍然处在震惊中的王瑀，一本正经地解释：“没错啊。那款新游戏就是以我为原型设计的情节。
“我告诉你，你别害怕啊，那天光是为了去赴你的约，我就死过5次。”她伸出一只手，晃了晃，“5次啊！怎么选都是死，各种各样的死法。所以，后来我就干脆拒绝了你那天的约。你还记得吗？”
“阿珺，你醉了。”
“没醉啊，”她笑，歪着脑袋想怎么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就你向我求婚那次，你还没跟我说是订在了木夕西餐厅，我就先说出了地点，记得吗？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我前5次死的时候，你都订在了那里……”
王瑀神色凝重，吻住她。
08
翌日清晨，阳光照进卧室，一室通透。
李文珺醒来，王瑀坐在床边默默望着她。
“阿珺，你还记得你昨晚说过什么吗？”
“当然记得啊。”李文珺扶着昏沉的脑袋，“怎么了？”
“那你说了什么？”王瑀突然开始追根究底了。
“我说，新游戏是以我为原型设计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成了能‘复活’的人。”
“阿珺，”王瑀牢牢地看着她，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陪你去医院吧。”
李文珺一怔，然后失笑：“王瑀，你不会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吧？”
王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心疼地说：“阿珺，没关系的，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就是做游戏太投入了，所以可能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游戏。没关系，只要去看医生，就会好起来的。”
“别闹。今天新游戏要全网测试，我快来不及了。下班后一起吃饭。爱你。”李文珺吧唧亲了王瑀一口，径直进了卫生间洗漱。
接下来的一整天，李文珺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实上，王瑀也没有再提起此事。
等到她加完班回到家，发现王瑀特地准备了烛光晚餐等她。
“新游戏内测很成功，”她一边脱鞋，一边向王瑀汇报，“不过，因为现实中我们后来发展得太顺利，游戏里稍作修改加大了一些难度。所以，后来，游戏里我和你又分别死了几次。”
“快来吃饭吧。”王瑀温柔地笑望着她，没有任何异样。
那晚，烛光下的王瑀很深情，只是红酒的味道有些奇怪，菜也不如以前好吃。
那一晚，李文珺死于睡梦中。
她被下了药。那药是王瑀亲手下在饭菜和红酒里的。
只不过，不是毒药，而是用来治疗她妄想症的药。却不想，她体质特殊，竟然对这种药物过敏……
09
再次“复活”的李文珺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决定将那个秘密带进坟墓。
只是，后来，在“举行婚礼”那一关又横生枝节，王瑀会在婚礼当天死掉。
她“复活”过很多次，试过无数个不同的选择，然而，无论怎样，王瑀都会在那一天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掉。
她甚至试过跟王瑀分手。她以为虽然他们不能在一起，但至少王瑀可以活着。
但是，一旦她选择“分手”这个选项，便会触发王瑀前来找她的剧情。然后，王瑀就会无一例外地死在来找她的路上。
如果注定是这样的结局，那么，可不可以回到一开始，让她有另一种选择？
10
手机铃声响，李文珺在工位上醒来。
她紧张地瞥一眼手机上的日期，5月20日，而后，蓦地喜极而泣。
“是木夕西餐厅是吗？”她温柔地对着电话那头的王瑀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
挂电话之前，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王瑀，我爱你……”
仍然是雨过初晴，空气里仍然有蔷薇花的芬芳。她微笑着从帝国大厦里走出来，慢慢晃进了那家时装店，挑了黑色的小礼服、白色的高跟鞋，老板娘帮她夹完头发后，她又细心涂了口红，再站在试衣镜前用力微笑，用手机认认真真地拍了一张照片，用微信发给王瑀。
6点20分，她慢慢晃到红绿灯路口，“3、2、1……”绿灯亮起来，当看见那辆失控的奥迪车呼啸而来时，她微笑着冲向斑马线，毅然赴死……
亲爱的王瑀，爱情或许有千万种可能，但于我而言，只有“我爱你”这一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