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衡离开后，叶月谭先是把月溪抱在怀里，替她擦了擦眼泪：“乖月溪，咱们先不哭了好不好？”
月溪的眼泪就跟决堤的江水一样不听话，源源不断的从眼眶中涌出来，却还努力的让自己坚强起来：“姐姐，我不要去见爷爷，我连娘亲都没有见过，我跟你两个人一起不好吗？”
叶月谭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和你分开，可你真的要跟我过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吗，信上说爷爷很想你，而且爷爷家里住的是大院子，你去了他们会好好的对你，你会吃到许多好吃的，还会有漂亮的衣裳。”
小月溪吸了吸鼻子：“就像张员外家的大院子吗。”
月谭：“可能是比张员外家还好的院子哦。”
小月溪没有因此就被说动：“那为什么姐姐不能去，姐姐也是爷爷的孙女啊。”
月谭耐心的解释道：“你不是知道姐姐要嫁人了吗，李公子家对姐姐有恩，要不是李家，姐姐和你都活不到现在的，那姐姐这个时候反悔说‘我要去过好日子啦’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呢。”
小月溪想了想，默默的点了点头，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忘恩负义。
月谭继续开导她：“所以呀，你去见爷爷就可以读书了，会识字、有许多不打架的好朋友，等以后长大了还可以再回来看姐姐，对不对？”
月溪再次点了点头。
月谭摸了摸她的头：“咱们月溪既懂事又勇敢，爷爷一定会喜欢咱们月溪的，月溪无论在哪儿都会被大家深深爱着的。”
月溪的眼皮慢慢的开始打架了，月谭低声哼着歌哄她睡觉，然后顺势把她抱到床上，掖好被子后走出了屋子，还不忘轻手轻脚的关好门窗。
屋外的雨还在下，比起刚才似乎小了点，月谭撑开家里唯一一把伞，走出院子后朝西一路走了两柱香的时辰，有个人似乎撑着伞在等她。
月谭撑着伞和那人四目相对，那人率先打破了僵局：“潭儿。”
叶月谭的声音依旧柔和，但却显得陌生了许多：“那个人会带月溪去哪。”
对方愣了一下，扯出了个僵硬的笑容：“自然是给她寻个好人家，不必跟着咱们受苦。”
叶月谭的眼神紧盯着自己即将嫁过去的人：“你跟我说是你们李家有个远亲想要个孙女儿，我才配合你演的这出戏，你可记住了。”
对方点头：“潭儿你别担心，我都记得，你妹妹日后必不会受一点委屈的。”
叶月谭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今日来的人是你什么人？”
李公子：“是那家的仆役，我和他们家人说不想伤了孩子的心，人家也同意，所以愿意配合着咱们演戏。”
叶月谭微微的笑了一下：“我和月溪说这两日会好好陪着她，你就不要来寻我了。”
李公子也做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好好带你妹妹玩玩，平日里不舍得吃的也都带她尝尝，别留下什么遗憾。”
叶月谭接过银子：“多谢。”
李公子笑了一下：“你即将嫁进我们家，这点银子何需言谢。”
叶月谭也很明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李公子：“我送你到院外，否则太晚了也不安全。”
尽管叶月谭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但月溪还是答应了跟刘衡去见见那个抛弃她们姐妹多年的爷爷，虽然刘衡极力证明这么多年来老爷从没放弃过寻找她们姐妹，但在月溪心里那就是抛弃。
但姐姐说的很有道理，姐姐马上就要成亲了，自己也不能总像没人要的野孩子一样在街上撒欢，姐姐说爷爷会送自己去学堂，还会有自己的屋子，逢年过节也可以见到姐姐，这才勉强可以接受。
姐姐也没有食言，剩下的这两日从早晨睁开眼睛到晚上累的睡着，姐姐一直陪着自己，大街上的那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糖果糕点，姐姐都舍得买给自己，这两日过的月溪简直要忘乎所以。
三日后，戌时三刻，城门口
“那我这就带小叶姑娘走了，姑娘你别送了。”
叶月谭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我第一次和妹妹分离，希望您不要觉得这孩子调皮，多多包涵。”
刘衡一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叶月谭的请求。
漫长的道别之后，叶月谭把月溪抱进了马车里，和刘衡对视的一瞬间让叶月谭不寒而栗，但她安慰自己说那只是错觉。
此刻坐在刘衡不知道从哪拉来的马车上，叶月溪哭肿了的眼睛还是那么明显，努力的表现的乖巧，可实际五官委屈的都要团在一起了。
刘衡叼着草叶嚼了两下：“你害怕吗？”
叶月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害怕。”
刘衡：“这么小的年纪就敢自己出远门，你已经很厉害了。”
“害怕是害怕，但是我勇敢呗，至少得比小方勇敢点，他连狗都不敢打，姐姐说你不是坏人，还说你要带我去见爷爷，还说了大房子和新衣裳，可我还是害怕。”
刘衡耐心的听完月溪的话，毕竟害得人家姐妹分离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你确实比我想的要勇敢多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欺负的可惨了，天天都要被人打、还吃不饱饭，生了病也只能忍着，这么对比一下你真是有小女侠的范儿呀。”
刘衡嘴甜，不管为了什么先夸就得了，一准不会错。
小月溪看起来还挺吃这一套的：“那你也太惨了，比我还要惨一点。”
刘衡想了想：“还好吧，你以后就不会那么惨了。”
小月溪稍稍放松了点：“我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刘衡：“见到了你就知道了，他会很喜欢你的。”
小月溪有点开心，但她又有点不太敢开心。
刘衡继续说：“我叫刘衡，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还是没那么放心的，换成我、大街上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要带我走我肯定也是吓破胆的，你看我是不是很理解你？”
刘衡给她了个毯子以免她觉得冷：“很多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等我们到了地方，你有大把的时间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叶月溪点点头：“那我们要去哪儿呀，去多久呢？”
刘衡叹了口气：“小妹妹，你问题很多啊，不困么？”
说完轻轻的伸出一根手指在月溪额头上一点，叶月溪晕乎乎的闭上了眼睛，向后到下，睡了过去。
送走了月溪的叶月谭站在城门口一路注视着马车离去，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甚至马车都已经跑出去了好久，她还站在原地默默地发呆。
“恭喜你潭儿，你解脱了！”
身后来找她的是李成，他笑得好开心，似乎是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开心，叶月谭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开心，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李成拍了拍叶月谭的肩膀：“这样一来，娘就不会反对我们成亲了。”
叶月谭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真的笑不出来只好放弃：“是啊，你娘就会同意我们成亲了。”
刘衡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外牵着马绳，车里那个雏儿是李家的二公子卖给他的，样貌还不错，而且还没被糟蹋，这样的货色摆在面前，李家那小子打什么主意自己还能不知道。
现在姐姐正是如花似玉最有滋味的时候，妹妹还是个小不点，老娘亲又不许姐姐带着妹妹个小拖油瓶，干脆把妹妹卖出去，等个十年八年姐姐不中用了，还能尝尝妹妹的滋味。
把马车停在路边，悠闲的等着那几个老鸨来选人，连卖价都已经在心里计算好了，这细皮嫩肉长的还标致的，怎么也得卖上五十两，这回血赚了，够自己好好挥霍一阵！
刘衡是个出名的龟公，他专门负责搜罗各家不想要了的小丫头，便宜买进手里再高价卖给暗门子的老鸨们，从中间赚钱，跟李二公子在妓馆是老熟人了，这回有这好事可是多少人想都想不着的。
过了没多一会儿，约定好来选人的老鸨们就陆续到了，先是跟刘衡磨蹭了一番，刘衡才笑弯着眼睛拉开了帘子。
“都只许看不许摸啊，这个是上好的苗子，我很难弄到手的。”刘衡把手塞进其中一个妈妈怀里，笑得愈发放肆：“凭你们的手段，将来可是大把银子呢。”
妈妈们娇嗔的拿手帕打他，咯咯笑的叫人心烦：“你快说吧，多少银子呀。”
刘衡嘿嘿一笑：“五十两，不还价！”
“五十两？老刘你要死啊！”
“就是，也太贵了点，这还没长开呢吧，万一以后变成个丑八怪我们岂不是赔在手里了！”
“都是老熟人了，知根知底的就这么欺负咱们呀。”
刘衡翻了个白眼：“这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现在接客**都不止五十两呢，你们血赚不赔呀！”
一堆老鸨叽叽喳喳的时候，刘衡又趁机吃了几把豆腐，不过老鸨们大多已经年老色衰了，倒也没什么意思。
刘衡有点不耐烦了：“你们都是识货的人，能不能行一句话，不行的话我就卖给别人了。”
其中一个老鸨素蕉鬼机灵的转了转眼睛：“这丫头粉雕玉琢的的确生的好看，五十两也便罢了，可这丫头一看就是娇养着没做过什么粗活的，你别是把谁家的大小姐虏来了，给咱们招什么祸事儿吧。”
刘衡这下可不乐意了：“你甭瞎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告诉你了这法子，你还会买我的人儿吗。”
素蕉二十年前也算是楼里出名儿的一枝花，如今虽然年老色衰了但也算是风韵犹存，她连忙挤出殷勤地笑容贴到刘衡身上：“刘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有刘哥这本事，不就是好信儿嘛，再者说我无凭无依的，这万一是个烫手的山芋，我可就没了命啊。”
这话刘衡倒是觉着中听，连带着看素蕉也顺眼了许多，但手里抓了两把手感却不怎么好，果然女人上了岁数就没什么油可揩了。
自己干了这么漂亮一票子，不跟个妞炫耀炫耀，也的确可惜了。
但这事儿……告诉了不会惹什么祸吧。
能惹什么祸，那叶家姐姐也是个软柿子，不足为惧。
“不如这样。”刘衡斜着看向素蕉：“我可是倾慕你家秋嫦和秋娥姑娘好久了，你让她俩陪我一晚，再给我五十两银子，我就……。”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素蕉嗔怪的拿手绢打了刘衡一下：“刘哥你这也太坏了呀，秋娥和秋嫦那是我们枫秀楼以后的当家，如今也是花魁，她们两个一晚上，那可是齁贵。”
刘衡嘿嘿笑了一声：“那你甭问，五十两就把人带走。”
素蕉是个谨慎小小心的人，她不太敢收来历不明的女娃，如果是那看起来就干粗活家的土娃子倒没什么，可这个一看就细皮嫩肉的，万一真是当官家的小姐，那她不就摊上事儿了。
可这个丫头生的极为好看，好好培养着，那自己下半辈子都可以吃她了。
素蕉正犹豫着，刘衡又继续说：“你也别心疼，秋嫦和秋娥也热闹好几年了，还不知道能红火几日，如今掏出来的钱，这个丫头日后肯定能翻着倍的赚回来！”
素蕉再次掀开帘子看了看月溪熟睡的小脸蛋，索性一咬牙：“成吧，我先说的成哈，都不许和我争。”
另一个老鸨斜了她一眼：“我看上了的苗子，老刘你会给我的对不对？”
刘衡装作为难的样子：“小丫头片子只有一个啊……”
素蕉赶紧拦住那个老鸨：“刘哥跟我是老交情了，你去一边去。”
刘衡赶紧搂过素蕉的腰：“那就你咯，给钱吧。”
素蕉轻轻的捶了一下刘衡的胸口：“那可不成，万一你收了钱，再反悔不肯告诉我，那我怎么办呀。”
刘衡一愣：“那不能，我是那种人吗？”
素蕉：“你不是嘛？”
刘衡：“那万一你知道了之后不肯让秋嫦和秋娥陪我，我又去哪儿哭嘞。”
素蕉晃了晃头：“不如这样，我不识字儿，你现在就把这丫头身世写出来拿给我，然后咱们一路去我那儿，我也不是傻子，这秘密不会叫旁人知道，与我亲近的唯有一个秋娥识字儿，明儿早上你从她屋里走，我再叫她念给我听，就我和她，听完我们俩就烧了。”
刘衡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再想想秋嫦和秋娥两位姑娘雪白的酮体，咽着口水同意了。
刚好车里带了笔墨纸砚，刘衡龙飞凤舞的写完，拿口水粘好递给素蕉，素蕉满意的左看右看，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票递给刘衡。
老鸨们看见这样子还没来得及吵，就听见树林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好汉这么为难，不如把她还给老朽吧。”
刘衡皱了皱眉：“谁！？”
老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要开嘴继续吵，就听见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那个说话的人似乎正在朝这边走过来。
刘衡紧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人家，你怎么回事？”
树林中走出来的正是那个给月溪讲故事的老人家。
刘衡：“别坏我的好事啊老东西。”
那个老人笑了笑：“是我要劝你啊好汉，咱们现在还好说好商量呢，别逼我动手啊。”
刘衡也没在怕，原本身边围着的老鸨们在见到丛林中走出来的老人助攻就开始互相用目光交流着。看到这幅架势之后，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纷纷躲远了一些，既不舍得放弃这份秘密，又怕误伤到自己，只有刚给了钱的素蕉不舍得走远，几次三番想拿回刘衡手里的钱袋子，却被刘衡一把推开，撞到远处的树上。
刘衡拔出剑：“老东西，我杀人的时候可不会尊老爱幼，这姑娘是他家里人买给我的，你别多管闲事。”
老人继续稳当当的向前走，嘴里却说：“我怎么记得是你和李二公子联手骗人家姐姐，说是去给她找个好人家，人家姐姐这才让你把宝贝妹妹给带走的呢。”
刘衡却没有被戳破的心虚：“李夫人绝不允许这个小拖油瓶跟着进他们家门的，她姐姐也是被李家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睛，要不是我把她带走了，她那个穷鬼姐姐怎么可能嫁给李家二公子啊。”
老人依旧笑眯眯的：“我不与你多说，把那个孩子给我，否则我真的生气了。”
刘衡冷笑一声：“你这把老骨头自己都土埋半截了，还替人出头？”
老人叹了口气，无奈的在脸上摸索了两下，刷的撕开了脸皮吓了刘衡一大跳，在老人皱皱巴巴的批复下正是一张英俊年轻的脸。
‘老人家’也没再和刘衡废话，直接从靴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刘衡还没从他大变活人的冲击中反应过来，那人就以刘衡看不清的速度冲到了刘衡的背后，而那把还泛着银光的刀已经架在了刘衡的脖子上
“我真的很不喜欢跟人废话。”
看见刘衡一点还击的力气都没有，那几个老鸨就像是被炸了鱼塘的鱼，纷纷作鸟兽散，‘老人家’高喊了一声：“一个都别放跑！”
随着‘老人家’的一声令下，森林中窜出了一道影，刘衡彻底看不清那道身影是个什么东西了，只看见雪白的衣服像是一道风，窜到那些老鸨背后一人一下，那些臃肿的身影就像牌九一样被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衡的腿微微有点打颤：“这位老人家…不、这位少侠，你有话好好说，手、手稳住千万别抖，我认输，我不是个东西，你把那个孩子带走吧。”
‘老人家’把手里的人皮面具扔给那道白色的身影，刘衡这才看清那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雪白的衣服，接过面具之后直接吹开火苗烧掉了。
刘衡吓得失声，连求饶都忘了。
小姑娘开口：“他看见了我们的脸，还有地上那几个人也都看见了，不能留。”
举着刀的人：“你处理一下，别杀人，让她们忘了就成。”
说完松开了捏着刘衡的手，把他一掌拍向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嗯嗯的点了点头，一把抓过刘衡的领子。
“看着我的眼睛，你这个丑东西。”
小姑娘语气不善，刘衡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眼睛，此时刘衡才发现那个小姑娘的两只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罕见的异色瞳。
“你是个傻子，不会说话，你没有名字，你三天前在这儿饿昏了，记住了吗？”
刘衡迷迷糊糊的听觉了这样的声音，身体也渐渐没了力气。
“你是个傻子，不会说话，你没有名字，你三天前在这儿饿昏了，记住了吗？”
这个声音又说了一遍，但是感觉好远，刘衡的脑子逐渐不清醒了起来。
然后刘衡就昏过去了。
小姑娘松开手，任凭刘衡摔在地上，转头对马车上的人说：“罗大哥你先带着那个孩子回去吧，我处理一下剩下的人之后去追你。”
原本的老人家、此刻的英俊男子正用带来的包裹给自己做第二幅人皮面具，顺便回答：“你直接画个传送阵送自己回去就行，我跟这个小姑娘说两句话，别让她看出来换了人。”
白衣小姑娘没说什么，继续走到一个老鸨身边对她念叨着，被称为罗大哥的人牵了牵马绳，控制着马转头朝原本的方向顺着大路继续走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