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春雷在德州老家是娶过妻室的,女方乃是是一位没落贵族人家的女儿,生性软弱内向,不善言辞,也不会察言观色,取悦公婆丈夫。赖春雷和父亲胸中广有天地,并不在意内宅里女眷之间的事情,赖老夫人却是个很会挑礼的婆婆,隔三差五便能挑出新媳妇的诸多不是来横加训斥,早先赖春雷每日归家,看到新媳妇暗自垂泪,问及缘由,常常劝慰她把心放宽一点儿,只要丈夫是个心胸广大,不挑礼不找事的这日子就好过,同时也去劝告母亲,不要总是为一些虚头八脑的虚礼节为难新人,赖老夫人惯会在丈夫儿子面前扮演贤妻良母,调过头来对新媳妇依然苛刻如故,看哪儿都不顺眼,搞得新媳妇的名声不只是在婆婆家不好,连娘家人都以为自己家的女儿愚钝不堪,配不上做赖家的儿媳,更何况小夫妻婚后一年都无子嗣消息,新嫁娘的处境一日比一日严峻。
赖春雷还记得原配夫人悬梁自尽的那个晚上,那是个初冬的天气,天气极其寒冷,屋外刮着大风,寒风无情地摧残着早已干枯的树枝,好像人只要离开赖以存身的房屋,便会被严寒强行裹挟到黑暗恐怖的地方,那天晚上,夫人敬了他许多酒,也跟他说了很多感激不尽的话,赖春雷没有察觉到不祥的气息,只是觉得夫人太过客气,把他为她说过的话,为她做过的事都当作大恩大德来记着,丈夫护着妻子,本来就是男人份内的事情,何至于如此没齿难忘,真是拿着芝麻当西瓜。
那天晚上,他喝多了,睡着了,睡得死沉死沉的,直到丫鬟一声惨叫,他才从睡梦中惊醒,发现那个羞涩柔弱的原配夫人不在自己身边,等他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和寒风一样冰冷,和冬天的树枝一样僵硬。
赖春雷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最亲近的人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从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冰凉僵硬的尸体的感觉,他一直扪心自问: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后来是夫人的一个陪嫁丫鬟偷偷告诉他,少夫人因为在婆婆面前用错了一个词,老夫人便去少夫人的娘家告状,少夫人的父母长辈便斥责了少夫人一顿,少夫人以往挨了两边长辈的训斥都是哭着回来,这次却像是木偶人一样,一声不吭,不哭不闹地回来了,或许少夫人在从娘家回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怎样解脱。
赖春雷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夫人一小半的天空,夫人的大半个天空都是满满的恶意,冰冷的恶意。
夫人的葬礼上,赖春雷直面迎接了来自妻子的父母兄弟的谩骂,任凭他们的唾沫星子溅湿自己的头发和额头。
冥冥之中,他觉得不申诉,不辩解,那才是无限靠近濒死之前的原配妻子最近最近的样子。
关秋荻曾经问过他:令堂大人性情如何?
他大逆不道地回答:一言以蔽之,离她越远越好。
关秋荻又问:那你在京城成家立业,总要知会家里一声吧?
赖春雷不屑地说:会知会的,不过我会先告诉他们,我活成了我小舅的样子。
你小舅什么样子?关秋荻十分不解。
我小舅把我外祖父母气得一脚踏进阎王殿,幸得名医尽力抢救才挽回两条老命来。
你为什么学你小舅,惹你父母生气呢?
大姐,我这叫以退为进,我若是一上来告诉他们是你,他们肯定百般挑剔,各种挑剔,我索性先让他们彻底绝望,然后再来个反转,让他们慌不择路。
关秋荻跟哄小孩上套一样,装出自己不熟练的温柔和耐心来诱导赖春雷:小赖兄弟,敢问你的小舅舅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把你外祖父母气昏过去?
赖春雷根本就不上套,神秘兮兮地笑着,趴在关秋荻耳边小声说道:我小舅的事情呀,我想等以后夜深人静的时候告诉你。
关秋荻脸皮薄,羞得满脸通红地跑开,再不问舅公公的事情。
赖春雷望着关秋荻离去的背影,不无忧虑地猜测:搞不好我师傅和我贾师弟的关系就是我小舅所向往的关系啊。
他曾经在师傅租住的宅子里见过小贾道长一次,和他一样,贾长歌也是陶思年半认半不认的徒弟,可是陶思年却手把手地教了这个二徒弟许多功夫,他这个大徒弟当真没得师傅多少真传,赖春雷见师傅指导贾师弟练剑的时候极尽耐心细致之能事,不由地吃贾师弟的醋,背后抱怨:师傅,为什么做你的徒弟差别会这么大?
有什么差别?陶思年明知故问。
就是---就是---。赖春雷小心谨慎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觉得你对贾师弟非常温柔,非常有耐心。对我就比较粗犷。
我那是因才施教。陶思年理直气壮地狡辩。
师傅---赖春雷开始撒娇:你那是以貌取人吧,肯定是因为贾师弟相貌俊美,我相貌丑陋,所以你才这么偏心的,只对长得好看的有耐心。
陶思年戳着大徒弟的脑门说道:对对对,是是是,你说的没错,我挑徒弟本来就是看脸的,像你这样的完全就是破格录取的。
赖春雷后退两步,给自己的生命退出一个安全距离来,一脸严肃地对陶思年讲:师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感觉你已经触犯了两大禁忌。
陶思年影影绰绰地感觉到赖春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警告他:想好了再说哈,你要是说的不好,咱们师徒两个恩断义绝。
赖春雷毫无顾虑,心说师傅没有了,师姐还在,谁怕谁呀,更何况安全距离已经拉开,憋着笑说道:两大禁忌,其一,师生恋;其二,龙阳之好。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陶思年还是差一点喷出一口心头血,他心中暗骂:这小子也真敢说,不行我非得教训教训他,揍到他再不敢说这种话才行。
孽徒,看招。陶思年低吼一声,出拳相向。
赖春雷早有准备,赶紧抱住脑袋蹲到地上,苦苦哀求:师傅,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快讲,我保证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你的父母。
赖春雷蹲在地上,抱着头,仰着脸,嬉皮笑脸地说道:师傅,实话对您说了吧,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年轻的长辈喜欢上了他的家里人给他请的教书先生,恰好那先生也喜欢我这个小长辈,两个人虽说是师生,年龄相差却不大,他们俩卿卿我我的时候全都是我这个小辈在外头把门放风,我心甘情愿、只收取一点儿小零花钱,死心塌地地任长辈驱使,你说我能是那种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的人么?师傅,我会誓死捍卫你和贾师弟的感情的,我值得信赖。
陶思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个傻徒弟的人生阅历如此丰富,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号称走过南闯过北的江湖人反倒成了儿女情长领域的土包子了。他看了一眼像一坨大蘑菇一样蹲在地上的赖春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警告他:我用不着你把门放风,你也休想从我这里挣零花钱,赶紧起来,赶紧滚。
赖春雷站起来,嘻嘻笑笑地拍打着衣角的尘土,继续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师傅,我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贾师弟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我有时候看他一眼还想三相四的,要不是我有师姐了,嘿嘿------师傅可真是有福之人啊,呵呵呵呵。
赖春雷!陶思年怒吼道:你信不信我能挖了你的眼睛。
赖春雷“吓”得赶紧跑,边跑边回头念叨:我信我信,师傅说什么我都信.......
陶思年望着落荒而逃的徒弟,居然开始羡慕嫉妒恨:脸皮厚真好,进度都可以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