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着歌谣,仿佛看见风吹草地才可见牛羊的塞外,感受到秀宁姐姐越来越虚弱,我知道秀宁姐姐即将油枯灯尽,我忍不住落下泪来,紧紧的抱住秀宁姐姐。
秀宁姐姐带着几分虚弱和困意说道:“卿卿,姐姐好困,我睡一会,张孝廉来了你可要叫醒我。不然可是要打手板的。”
我听她这样说,强忍住泪水答应道:“好,卿卿为姐姐把风,姐姐累了,稍作休息。”
秀宁姐姐嗯了一声,带着满足闭上了双眼,我不停地唱着那首歌谣,直到秀宁姐姐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我抱着秀宁姐姐冰冷的身体,一如旧年般唤醒打瞌睡的她:“姐姐,张孝廉来了,莫要瞌睡。”
可是,秀宁姐姐再也不会揉着睡颜醒来,擦拭嘴角的口水,打起精神听张孝廉讲课。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离那段岁月已经很远了,远到隔了一道过不去的人生。
我抱住秀宁姐姐的身体,嚎啕大哭,胸口一阵阵撕裂的疼痛,那个自小待我如亲妹的女子,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终究是这样走了。
她的葬礼无比的盛大,太上皇和世民以军队的礼仪给她下葬,三军为她戴孝,这是绝无仅有的哀荣。可是众人都觉得这是秀宁姐姐应得的哀荣。
毕竟她是亲自带兵,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长公主。这份气魄是旁人不可比拟的。
只是我知道,秀宁姐姐不想要这份哀荣,她更想要的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曾经。
在葬礼上,我遇见了柴绍,秀宁姐姐的夫君,印象中的柴绍是雄姿英发的少年郎。可是自从秀宁姐姐去世后,一夕之间,他仿佛老了很多,一直挺拔的背也有点佝偻。
我瞧着胡子拉碴,双目充满血丝的柴绍,微微行了礼。我与他并不是十分熟悉,不过是家宴的时候略微说过几句话。
不料,他却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带着感谢和真挚:“多谢皇后娘娘,陪秀宁最后一程。她时常怀念旧时一同念书的情谊。”
柴绍并不曾和我们一同念书,对于那份过往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从他的言语中,我得知自从玄武门事变后,秀宁姐姐闭门不出,在家也不十分妆扮,总是穿着未出嫁时的衣衫,坐在书斋发呆。
后来秀宁姐姐的身子越来越差,但每日总是趁着阳光最好的时候,在书斋里坐一会,眯着眼睛晒会太阳。
柴绍闲时总会陪她一同坐在书斋,听她讲念书时候的事情。无非是秀宁姐姐贪睡,李元吉贪吃,慕容宣贪玩等事。
我听着柴绍讲述秀宁姐姐这两年的一切,不由得垂下泪水,这几日哭的多,眼睛早就肿成了桃核,泪水咸津津的滑过,带来阵阵刺痛。
我强打起精神劝柴绍节哀,柴绍却置若罔闻,紧紧咬着嘴唇,良久才说:“我已经向太上皇和圣人上奏,回晋阳驻守,我想秀宁也是愿意看见我这样做的。”
我瞧着眼前这个丧妻的男子,带着些许的潦倒和衰老,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早已不是少年和少女,我们都早已是被岁月蹉跎的老人。
我不知如何开口劝慰柴绍,他正当壮年,是大唐的肱骨之臣。可是他却选择离开长安,回到晋阳。或许,回到秀宁姐姐的家乡,走过她幼年时走过的街巷,也是他对亡妻的思念。
太上皇对于秀宁姐姐的死异常悲恸,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抵都是如此伤心。更何况,这已是太上皇送走的第三个孩子。
他不思饮食,闭门在梓萱堂,世民劝了几次都无所改善,我只得亲自下厨做了几样他爱吃的果子,去了梓萱堂探望这位垂髫老人。
我到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支木剑发呆,拿吧木剑虽是木头做的,但是小巧精致,一看便是精心雕刻的。
我放下食盒夸赞这把木剑的做工,太上皇眼皮微抬,苍老的手抚摸着木剑上精致的雕花:“这把木剑是秀宁小时候最爱的玩具,她自小便是个爱舞刀弄枪的孩子。”
“像极了她的阿娘,不爱红妆爱武装。从小便说着要当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大了还真的成了率领三军作战的长公主。”太上皇陷入了回忆,絮絮叨叨说着秀宁姐姐的过往。
太上皇老了许多,这两年他一直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衰老,仿佛岁月一下子对他无情了许多。
可是仔细想想,这两年,太上皇一下子失了三位子女,这般衰老也是势不可挡。自从,玄武门兵变后,他换下了龙袍,人的精气神便仿佛一下子被抽走。
整个人宛若失去了支撑的皮影,软绵绵的精神不起来。这两年虽是多有年轻貌美的妃嫔伺候,但人终究还是老了,在花团锦簇,年轻美好的面孔陪衬下,越发显得衰老。
太上皇细细念叨着:“玄武门后,秀宁便再也没有见过我,就连家宴也借口不来,我知道她是埋怨我,埋怨我纵容世民和建成相争相残。”
他抬起眸子,灰暗浑浊的眼眸里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苗,他带着急切的肯定问我:“可是,我这样为大唐选择一位适合社稷百姓的君王,是对的。”
我瞧着他眸子里希望的火苗,慢慢变得暗淡直至熄灭,我始终未发一言,不曾肯定也不曾否定,只是将食盒中的吃食一一摆出。
我替太上皇摆好碗筷,带着几分冷静和冰冷劝道:“还请太上皇带着这份思念,长命百岁,身体无忧,只有如此,才能让人知晓秀宁姐姐小时候的点滴。”
世民对于秀宁姐姐的死,始终不发一言,他沉默着替秀宁姐姐发丧,沉默的处理政务,沉默的送走了柴绍。
那段时间,他长久的居住在宣政殿,除了朝政不发一言。只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突然问我:“她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当时的我正拿了本书坐在宣政殿里,陪着他批奏折。我抬起眸子看着依旧低头处理政务的世民,仿佛不过是他随口一问,而我不过是随口一答。
我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书,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她说,她好困,要睡一会,张孝廉来了我可要叫醒她。不然可是要打手板的”
说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抬起头看着被奏折掩埋的世民,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也红了眼圈。
我知道他是在思念秀宁姐姐,更是在思念那段无忧无虑,在张孝廉膝下读书的岁月。
空旷静谧的宣政殿里,只有我和世民二人,仿佛听得见彼此的心跳,以及泪水落地的声音。我们都没有哭出声音,只是看着彼此红了眼眶,毕竟我们不再是平凡的夫妻。
也不再是只知道闺中私语的夫妇,我们是一国的皇上和皇后。
秀宁姐姐的离世,让我们彻底与过去那段无忧的岁月割裂开,让我们明白,那只是回忆,那是回不去的人生岁月。
而如今,就连我们的孩子也到了要议亲的时候,可是承乾却始终对自己的亲事不热衷,我送过去的画像他也不曾认真挑选,让人操碎了心思。
最终,我和世民为他选择了苏氏女,世民说苏氏女虽看起来娇小瘦弱,实际上却暗藏着一份坚毅,颇有旧年我的样子。
我则是钟意苏氏女的乖巧可人,一如她的名字宛如,我告诉她宫里的规矩,告知她承乾的喜好,更看着她笨拙的跟着称心去学一些承乾爱吃的果子。
称心对于苏宛如带着几分亲近和亲昵,总是不厌其烦的告知她一些承乾的喜好,纠正苏宛如一些不当,可能会惹承乾不悦的行为。
苏宛如对此总是悉心学习,对待称心也总是礼貌有加,待得冬日的时候,他们已经和乐融融的坐在一起,挑选肥嫩的公蟹,给承乾做他最爱的金银双生夹。
我抱着暖炉,裹着厚厚的白狐袄衣,接过他们二人刚出锅的金银双生夹,细细的尝了一口,瞧着苏宛如满是期待夸奖的眼神,微笑着点点头。
只是,丽质不太喜爱这位未来的嫂嫂,总是冷眼瞧着苏宛如,拒绝苏宛如一切的示好。她更喜欢称心,总是称心哥哥长,称心哥哥短的叫着。
可是宫里谁人又不喜欢称心,称心总是温暖的注视着一切,尽心尽责的照顾着承乾的起居,待人接物随和而又温柔,不似男子,倒像极了女子。
称心本就面容极像女子,又因是个宦官,虽长了身体骨骼,但终究不是真正的男子,干净的面容,没有喉结的喉咙。若是穿上女装,必是后宫大半女子都比不过的绝色。
就连苏宛如这般貌美温柔的女子,在称心面前也要逊色三分。只可惜,称心是个男子,更是个宦官。
苏宛如满是欢喜的捧了金银双生夹给承乾,承乾却冷冷的只吃了一个,倒是青雀得了便宜,一个不留的吃完,好坏都吃了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