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黄鹤楼之上落了座。
这黄鹤楼的雕栏尤为精致,透过木窗,可以遥望到远处东流的长江水,和那一抹酒红的夕阳。
满桌上皆是天下美食,荆楚名菜。但看那精武鸭脖,皮脆留香。盘龙鳜鱼,香油四溢。丐帮帮主于晁暗自道:“都言武昌鱼美,今日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还有潇湘排骨汤、热干龙须面、洪山菜苔、沔阳三蒸等。
霍燕山举起酒杯道:“此番打退妖僧洪智,乃是少林神僧之功,这一杯,当敬方丈大师!”说罢肃然而站,双手捧杯,一饮而尽。慧亮方丈却忙推辞道:“不可不可,贫僧乃出家之人,岂可饮酒?”计杰之乃是好酒之人,平日里总爱饮酒劝酒,如今遇到这种场面,岂可独自寂寞?于是道:“方丈过虑了,此乃素酒,不算破戒。”
盛情难却,方丈也是强拗不过,只得饮下那一杯。邹婉儿见方丈饮了酒,想道:“只道是有为神僧定力非凡,谁料却也抵不住诱惑。亦或是世间所有男子皆是这般,嘴上一套,实际一套。”
方丈杯酒下肚,脸色红润,只见他灵台上冒出丝丝热气,转而又红润渐消,引得旁人大惊。原来他是以内力将体内酒气逼出,虽说看似容易,不过要达到这等境界,当须数十年的修为。想来当今世上,能臻入此境的,恐怕是寥寥无几。
便在这时,一声“吱吱”闪过。于晁眼疾手快,顺起手中的竹筷,向上飞掷。顷刻间,便打落两只东西下来。众人视之,乃是两只黑毛蝙蝠。
这蝙蝠乃是不详之物,集世间病痛、晦气,脏乱、恶毒于一身。颠倒阴阳,拨乱乾坤,混淆无形,引起无妄之灾。于晁皱眉道:“大煞风景,这个脏东西出来。”
贝蓉蓉心中笑道:“你个乞丐不也是很脏么?还好意思说人脏,待我来奚落你两句。”于是笑道:“嗯,脏东西就要用脏人来收。”言下之意便是嘲讽于晁乃是腌脏之人。邹婉儿听到此言,忙止住道:“休要多言!”这于晁毕竟是江湖中颇有声望的大人物,常年统领丐帮,颇有大度,听到此言,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乐呵呵的笑道:“是了,相信这东西你们没人敢碰,就让我来处理吧。”于是唤来两个丐帮小厮,吩咐他们将这两只蝙蝠处理掉。
于晁附耳道:“蝙蝠乃是灵物,一定要找个好点的地方,以土埋之。否则,将有不祥之兆。”
随后,于晁又转身到众人跟前,推杯换盏,饮酒作乐,聊起武林中的一些往事,群雄兴起。酒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似不觉时间流淌。
终于,到了第二日。
几大门派别了黄鹤楼,来到江边。滩涂上的芦苇在风中肆意摇摆,波涛如怒,滚滚而去。慧亮大师携着少林弟子们登上船,双手合十道:“各位,贫僧就先行告退。有缘来少室山作客。”
计杰之也慨然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知下次再聚首又是何时呢?”
这时,陈静辰从远处走来喊道:“师姐,哦不,掌门,车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启程出发吧!”邹婉儿抱拳道:“各位,小女就此别过。”
计杰之目送他们离去,亦觉索然,心中万分寂寥,于是念道:“江河滚滚向日长,岁月无尽历沧桑。豪情且化杯中气,人间何处不故乡。”霍燕山听罢,拍掌笑道:“计兄武功了得,想不到文采也毫不逊色。诗中虽有气势,却未免添几分悲意。霍某,就此别过!”
青山如画,楚水辽阔,万般侠骨豪情都付入这一襟夕阳晚照。
众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不见。
于晁作为丐帮帮主,向来闲散,四海为家,见着汉江一带风光秀丽,止不住地叹道:“如此大好风景,又岂能辜负?”于是下令帮众,在此处稍作休息,过几日再上归程。
当晚,江边,水面的浪随着晚风拍打在滩岸上。
于晁坐在地上,一边吃着丐帮传世美食叫花鸡,一边欣赏着水天一色、梦幻空灵的长江风景,兀自心怀所感,慨然长叹道:“唯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无尽藏。”
这出自苏子的《赤壁赋》,如今于晁临江望月,缅古怀今,便想起了其中词句。旁边一人道:“帮主何出言如此悲戚也?我丐帮之众数以万计,名震四海,天下群雄莫敢轻视。眼前这山河秀丽,更兼佳肴美味,正是快活,帮主应及时行乐啊!”此人正是丐帮护法,陈剑画。
于晁答道:“陈护法所言差矣,岂不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当今天下虽看似歌舞升平,其实已有累卵之危!越是我丐帮人多,越说明穷苦百姓之日盛。你也应明白,为何那么多人要加入丐帮。还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无以为生计,为了活命,才做了乞丐。当真河清海晏,太平盛世,又有谁愿意做乞丐呢!”
陈剑画道:“帮主所言甚是,属下见识过浅了。”
于晁未搭话,提起酒葫芦,畅饮而尽。
两个小喽啰走了过来,于晁瞟了他们一眼,依稀能记得是昨日处理蝙蝠的那两个丐帮弟子。看这两人目光无神,面色苍白,便将手中的叫花鸡的翅尖递了过去,笑呵呵道:“也饿了吧,来吃点,贼香!”
那二人接过鸡翅,闻了一口,还是吃了起来。
于晁又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牛华。”
“我叫马南。”
于晁笑笑,拍了拍他二人的肩,细细端详了一下,却又发现一点不对,眉头一皱道:“你二人怎么中毒了。”
牛华、马南二人登时惊得目眦欲裂,随后道:“什么?中毒?”
于晁又倒:“嗯,你二人亏是身体健硕,若是一般羸弱之人,恐早已发病。”
话音渐落,却听到有几个乞丐,巨咳不止。于晁心中总有疑虑:“牛华、马南二人脸色微青,唇口白而唇角青黑,似有中毒之状。然而他二人却似无异,这些小厮们却一起痛咳,这是为何?莫不是……”
于晁不敢再接着想下去,只是,他听到咳嗽的人愈来愈多了,心中不自觉地就恐惧起来。只怕是千百年来的人,都畏惧的一场劫。
即便如此,于晁依然镇定自若道:“尔等如此伤寒,不宜跋涉,不如我等就在此处常驻,待到春寒过去,日暖花开之时再回如何?”
众人闻听帮主如是说,只得应允。
于晁深知,自己的帮众皆患有疟疾,如瘟疫一般。且易传人,如若东归,则沿路之上所遇之人,或可尽数染上此疾。因而他命护法陈剑画带领着帮众藏匿于山野之中,自己则去寻找草药。
如此三日过去,却有十余乞丐命丧荒野。于晁亲见弟子们争扎而死,气喘不皆。自己也是痛心疾首,哀嚎悲泣。
陈剑画与染疾弟子多日相处,亦偶感不适。便对于晁说:“帮主,我等怕是命不久矣。属下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此疟疾能一传十,十传百,若我等去集镇求医,难免祸及无辜。今唯有一死而已,以绝所患。然帮主身系丐帮安危,又有匡扶正义之业,若帮主有失,则我丐帮基业尽毁。望帮主以大局为重,以有用之躯成大业,尽早回去。我等在此,绝不祸国殃民,生死自有天定。只盼帮主日后能来此地。若我等尚活,则依旧为丐帮之人。若我等不幸,则盼帮主将我等的尸骨带回总坛,依然为丐帮之鬼!”
听完这些话,于晁眼眶红润,竟无语凝噎。陈剑画又道:“帮主若不远离此地,则我等当场自刎!希望帮主,以大局为重啊!”
于晁怕他真的自尽,只好忍着不舍,骑上了马。马蹄渐响,随着东去的长江水,越来越轻,直至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