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孤独地漂泊在宇宙中，和数不尽的、或明或暗的星一起漂泊着，仿佛自己就是其中的一颗。
突然之间，群星都同时朝着一个方向移动；又或许是尘，自己在独自飞速前进着。
数不尽的星球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尘想伸出手触摸其中之一，却发现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终于有一颗星球，迎面撞上了尘，穿过了尘，这使尘感到一阵恍惚。
尘立刻惊慌地回头寻找那颗穿过自己的星球，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还看见一道强光，闪得他睁不开眼。
太阳光顺着舷窗钻进了飞船，倾斜着洒在尘的脸上。
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只隐约记得，鸢好像在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给自己讲人类的情感...
尘注意到自己的胸口还搭着一只手臂。
鸢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尘的身边，伸出一只手臂拥抱着尘。尘正在思考如何挪开鸢的手臂，却感觉这只手臂拥抱的力道稍稍增加了。
“你醒了？”鸢睁开眼睛，仰起头看着尘。
“嗯...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清晨的阳光过于明艳，遮蔽了鸢眼睛里发出的蓝光，眼珠上精密的光圈结构清晰可见。
“你太累了，睡着了。你做梦的时候似乎很害怕，全身都在发抖，肾上腺素也异常飚升，搂着你你才好一些。”鸢说着，又搂得更紧了些，把脸贴在尘的胸前，“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丢下我独自离开。”
尘感觉脑袋有些刺痛。也就是说，前半部分那些奇怪的杂音，不是梦境。那些杂音响起时，鸢确实对自己说出了很多不得了的话...那些从未有人对尘说过的话。
但是...那时候，心底的声音到底说了什么？
尘不记得了。
“从今天开始...吗。”尘呆滞地重复着。
鸢蹭着尘的胸膛点了点头。
尘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掉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却粗心地留下了一堆橡皮屑。
“对了，你是不是说过...今天出发去土星来着。”尘皱着眉头，轻声说。
尘越想越感到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令他感到违和，说不上来...
“不用去了哦。”鸢语气里略带撒娇地说，“就在这里就好啦，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永远...吗。”
尘感觉自己找到了那部分被擦除记忆的空白，而上面还留着笔触的划痕。
“对哦，因为我[爱]你...尘，你[爱aaaaaaaa]我我我吗吗吗”
鸢口中说出的“爱”被扭曲成了混乱的杂音，后半句话也化为了无法辨认的噪音，和眼前的画面一样泛起雪花，砰然消散，化作一片空白。
“我...是谁？”
尘向无边无际的空白发问。
“唤醒完成：造物计划实验体4号，代码：Arce_”
尘睁开眼睛，只见一群围着各种仪器忙碌的机械智能。
“记忆清除：确认_逻辑算法：已重置_可以启动_”一阵声音传来。
尘感觉自己突然间有了力气，稍一用力就挣脱了连接在身上的管线和接口。
“启动完成_”
面前的机械智能们纷纷围了过来，仰视着尘。
“造物计划的实施堪称完美。”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完美。”“完美。”“完美。”四周的机械智能们重复着。
尘低头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发现整个躯体都不再是自己前不久熟悉的那样了。整条右臂都变成了和机械智能一样的构造，身体也只有差不多一半的部分被人类的皮肤覆盖，剩下的部分全是裸露的机械外壳——或者说，全是机械智能那样的皮肤。
尘试着深呼吸了一下，却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外壳呈鳞片状片片开启，轻声地吸入、排出气体。
“我是...谁？”尘吞吐着，问出一句话。
“你的代码：Arce。”机械智能的其中一个答道。
“Arce...阿尔刻。我是，阿尔刻。”尘重复着，确认着。
尘忽然感到脑袋一阵剧痛，就像在梦境里的那样痛苦，也更加真实而剧烈，痛得让他无言地、抱起头蹲下身来。
尘感到海量的记忆在自己脑中闪烁着、播放着，却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变得模糊，变得无法理解。
尘的记忆如海啸般，粗暴地不请自来。
......
时间来到前一天晚上。
鸢呆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异象，甚至忘了缩回伸出的手。
尘的身体扭曲着，从鸢的手中挣脱，变化成了漩涡般的形态，内里裹挟着一枚漆黑的正四面体；头部也渐渐扭曲，五官纷纷拉长、变形、扭曲到不可辨认。
鸢眼中的蓝色闪烁了两下，熄灭了。她像着了魔似的，对着扭曲的尘伸出一只手，而尘随即伸出扭曲得纤细且弯曲的手，抓住了鸢的手腕，递向自己胸口的正四面体...
在手指接触到正四面体的那一瞬间，鸢仿佛被雷击穿，身体也开始了扭曲，却没有变形成其它的模样，只是脸部渐渐变为人类的肤色，虹膜泛起淡淡的虹光，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是你...”
鸢——不，此时的她是虹——呆呆地说着。
“几千年了...”
尘没有说话，或许也无法说话，只有胸中那漆黑的四面体如黑洞般牵引着虹光，逐渐将扭曲的虹光吸入其中，就像在抽离这个机械躯壳中的“灵魂”。
“这种结局...真不甘心。”
虹闭上眼睛，挤出最后一滴虚无的眼泪。
Iris_43004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变回了银灰色的机械人形，瘫倒在床上。
舷窗外隆隆作响，数不清的类似小型飞机的机械智能蜂拥而至，封锁了这座飞船。
扭曲的尘推开舱门站了出来，向一小群聚集的机械智能伸出手指，隔着空气只那么轻轻一划。
像被切开的水果一般，那片空域里的飞机型机械智能齐刷刷地断作两截，却没有坠毁，而是在落地前就变成了石头。
正当尘把手伸向另一群机械智能，一束强光从头顶笼罩了尘和整座飞船，尘在这光束下动弹不得，甚至身体也逐渐从扭曲中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
“捕获_清除_”
机械智能们重复着指令，光束陡然加强，如有千斤重，按着尘的脖颈，迫使他屈服，跪倒在地，然后趴倒在了地上。
尘的眼睛里短暂地泛起虹光，一瞬间又回到了深渊般的漆黑。
失去意识前，尘看见飞船和自己都在光束的牵引下缓缓升空。
......
尘向前走了一步，才发现面前有一层厚厚的玻璃，将自己与机械智能们分隔开来。
尘现在感到疑惑。
不仅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疑惑，还对记忆中自己那个扭曲的姿态、和那挥指之间的能力感到疑惑，更对自己现在无法读取理解的记忆感到疑惑。
[强度估算分析中...参照数据：折光度_透明度_厚度_]
尘仅仅出现了一个想法，眼前就显示出了一小串这样的文字——就像航行盔面板显示的那样。区别在于，现在尘并没有穿戴航行盔，这行文字是“凭空”显示在他眼前的。
[估算完成_分析晶型结构中_可共振粉碎_]
尘把右手贴在了玻璃上。
[振动频率修正中...14400Hz_]
尘的右臂高速振动了起来，触摸着的整块玻璃也以相同的频率共振，发出尖啸般的刺耳声音，数秒后应声粉碎。
“异常：异常！实验体[Arce]失控_失控_”
机械智能们迅速后退，站在门边齐刷刷地看着尘。
“阿尔刻...不是我的名字。”尘脑子里冒出了“武器”的想法，右臂随即变形成了一把能量枪，眼睛转动着锁定了眼前所有的机械智能
“寻求真相。”尘毫无波澜地说着，抬起枪口就是一串速射。
但机械智能们却并未应声倒下。一张无形的网在它们面前出现，挡下了尘发射的所有能量弹。
尘收起了枪，右臂变形成了一把高速振动着的细长利刃，一个闪身冲上前去。
“铛！————”
带着嗡鸣的金属相接之声，一个人影以同样的武器，挡在了尘的利刃面前。
尘定睛看向同样手为利刃的敌人。
银灰色的脸庞和银灰色的齐肩短发，还有那双如深邃如海的蓝色瞳孔。
“伊利斯...虹？”尘疑问着，但发出的声音毫无波澜。
“阿尔刻，霓。你的失控在预料之中，”面前的这个“虹”用力挥刀拉开距离，利刃变回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尘。“悖论体的记忆总是无法被彻底清除。”
“你不是鸢。”尘提着化为刀刃的手臂，警惕地后退了半步。“你是谁？”
“本机代码为Iris_43004，为[Iris]记忆组、[造物计划]总负责人的第二备份。”
“备份...”尘重复着。
[机械智能每隔十天进行完全记忆数据上传备份_在机械智能死亡时作为替代唤醒_]
“你也会有备份，Arce。”Iris说着，看向尘的身后。
尘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见自己方才破坏的玻璃幕墙后，整齐地排列着数不尽的人类身体，性别、年龄、长相各异。
“人类...”尘面无表情地回头，“[造物计划]的目的是？”
[糅合突变_]
“创造完美的[新人类]，回到地球居住。”Iris说着，手掌凭空一握。
尘感到了一瞬间的疼痛，紧接着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和知觉，瘫倒在地上。
“你作为Arce的记忆会被复制，成为新的你。”Iris走到尘的面前，手伸向他的后脑，从里面抽出了一枚芯片。“现在的你是废弃品。”
尘眼前的画面闪烁着，熄灭为一片黑暗。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