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魂铺中藏书极多,许多竹简都随意摆放在院子里,亓景翻阅冥事簿时看过关于与魂铺的几句介绍,阴间字与人世间流传的字不同,像符咒,有时看到的五笔三划翻译过来就是人间好大一段,亓景找了启蒙版鬼字书,每一页书都翻得很困难。书中提到与魂铺之前是说一个老道士的生平,出身富贵宰相之子,少时离家流落为乞,乞讨三年回京,家道中落,妇孺老人皆无,只家父头挂墙门。回首繁华梦,流水斜晖。上山修道,不看富贵不看贫贱,六十七年隐孤山。亓景看得入迷,一个个鬼字看着也不觉得扎眼了,等翻过一页,却是一副房屋直观图,雕梁画栋,丹楹刻桷,门前挂着六角玲珑玲,匾上黑木金笔——与魂铺。
这事看的有意思,亓景查怪人的事想了很多办法,问了许多古树,无论是书中还是百年大树,都没有与魂铺的消息,一个和成千上万魂魄有契约的铺子似乎在人间没留下一点痕迹,奇哉怪哉。
把道士的故事继续往下看,时间提到‘庆历二年春’,亓景读的顺畅,隐约觉得这个时间自己在哪看到过,思索无果便放在一边继续往下翻译。
庆历四年春,山人惶恐,街上孩童,路边乞婆都说,道士成了鬼,四处吃人,春雨沾发者皆头挂城墙。乡绅请了僧人做法,午时暴雨,僧人坐城墙,道士未到,来了一个说书人,一夜畅聊,第二日僧人称祸事已除回山中,晚年收小弟子,圆寂前才松口说了那一晚两人对谈。
“世有与魂铺,开阴阳之间,来是人间道,去时黄泉路,解人间痴傻,忘恨尘怨,若执念重于魂魄无法上黄泉路,以魂立契,与魂铺尽得所愿。”
“如何入与魂铺?”
“已入佛门,无缘见。”
这个僧人最后还叮嘱了一句话,让亓景有些震撼。他说,往后遇到与魂之主有难,舍生助之。
合上书时,亓景口中琢磨着‘庆历四年春’,念了几遍,觉得应该是自己背过的文言文,又读几遍忽然如倒黄豆,“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这才醍醐灌顶,黄鹤楼,楚州。
,
,
,
,
亓景收拾好前段时间容辞弄乱的书房,将典籍在架上摆好,出铺子时太阳已经下山,容辞因为要回学校拿东西,早早离开铺子,亓景傍晚吃了容阿姨带来的糕点不打算再吃晚饭,哥哥总是加班晚归,小姑娘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慢哒哒的走着。大风说怪人当年签与魂契前就要求查看清尧的冥事资料,大老板也允许了。如果孩子的事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签与魂契留在人间呢,以她看来,两人都有这么大间隙了,缘分都尽了,就不用再执着了。
“亓三三。”
亓景想得出神,听到这一嗓子才看到路口站着的亓二哥。
“哥,怎么想起来接我回家?是不是又没钱了。虽然月底了,但我还没发工资的。”
“切,稀罕你那点钱?哥哥怕妹妹长了十两肉被卖肉的惦记,特地来保护你安全回家。”
亓景歇了,亓二缺她是肯定骂不过打不过的,还不如早闭嘴。
晚风习习,暑气渐消,路口卖西瓜的老伯回家了,大妈们拿着蒲扇出门了,兄妹俩并排走着。亓二哥中间接了个电话,亓景听着像是公司的事。小姑娘放慢了脚步,在后面仔细看着哥哥,哥哥是成熟的大人了吗?电话结束了,哥哥停下脚步,回头对她招手。姑娘有些疑惑,以女孩的思维是想不通的,走进了胡同,不想办法出来是会憋死姑娘的。
“哥,如果我是妈妈亲生的,你觉得爸爸还会爱我吗?”
亓二哥是个经常戏弄妹妹的人,小的时候常像那帮欺负姑娘的孩子一样大声喊她‘小怪物’,他嘲笑她的弱小对她的无助视而不见,现在身为哥哥的他长大了。亓大姐用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观察爱护着小妹妹,亓二哥呢,嫌弃无奈,他永远陪着小怪物。
“如果啊,真是这样,我想爸爸会生气离开好几年,然后还是要去找妈妈。”
“为什么呢?妈妈做错了。”
小姑娘停下了脚步,手掌停在身边的树干,让它们安静,她要听哥哥的,目光是毋庸置疑的信任,是小怪物摧毁胡同的执拗。
“这个答案就老套了,妈妈爱爸爸,爸爸舍不得妈妈,所以生气几年再去照顾妈妈和你。或许如果真是爸爸,怕妈妈一个人照顾你困难,会接过你,生气离开几年再去找妈妈呢。你看爸爸宠妈妈那样,哪里舍得她愧疚,只怕爱你更狠。”
“那些是什么?妈妈爱爸爸,那爸爸呢?责任?怜悯?”
亓二哥思考了一番。
“爸爸是需要。很多人分离会觉得痛苦因为不习惯,还有些人分离会很高兴因为不理解,人这辈子要活得通透很难,知道自己失去什么需要什么什么也不容易,因为了解自己时要放下自尊懂得谦卑,我们爸爸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他上半辈子就悟出来一个事,一定要骗到咱妈。”
“大多时候人都是虚度光阴,也许就是一个人,比如说爸爸妈妈相爱,珍妮湖中奔向阿甘,杰克肉丝跳海,那就是他们人生闪光点,他们全部人生意义所在,爸爸显然了解这一点。亓三三不许想着偷偷谈恋爱,好好学习,依你现在这德行,没人需要你。”
亓景怒,抽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