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六,铺子开火,准备在与魂铺搞个开门宴,铺子为开张准备多日,前天亓景收拾好书卷,容辞把前厅的座椅板凳,柜台还有一些珍奇物件归置好,司宁与大风也都在铺子便一起商量了这个事,算日子后天是六月六,全年最好的日子,最合适不过,当即扫净屋前尘,买了烟花爆竹,大风拿出上百桶陈酿准备四邀来往生灵庆祝铺子又开张。铺子六号准备开张,五号这天司宁像亓景请假远行了一日,傍晚回来时说辞去了大祭司的职务,身后跟着十几个徒子徒孙,老少皆有,神貌个异。容爷爷听说了开张的事,知道铺子的规矩不好在人间声张,就亲自到了铺子,送给亓景一个木盒子,大风找容辞打听,容辞满脸嫉妒,两只脚快把门口石子踢圆滚了,是他家的传家宝。妖修百年成人,人行不义之事堕为畜,世间生灵万千,聚在一起,各行各类,人性不消,亓景不想繁琐,通归称:人。人为两事活,闲事与要事。与魂铺开张事大,难得一见的大事,就这样一群人热火朝天得在六月六开火做饭搬酒,阴间开门在午夜,与魂铺也定在了那时候开门挂玲珑玲,黄泉路上的一句话传了几十代过路人,与魂门前玲珑玲,遇不平则鸣,此时玲珑玲灰已除,就等着月光走来照大堂。大风在搬酒时喝了几口,陈酿开封闻着香味就醉得人打圈,呼来纸墨,酒香凝墨印熟宣,应景应色应欢喜,司宁难得在一旁磨墨,没有穿红衣,依旧如姑舍神人,柳夭桃艳皆不及,缓慢的读着纸上字:
至今不与人通问,几处冤魂哭虏尘。骨祭尘铺光脉脉,门前玲珑惹鬼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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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亓景读过一本绘本,当时陪着一群老人,给哄老人开心的孩子讲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凶猛的恐龙某天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它和小恐龙说,你看我们有一样的颜色和牙齿,你就是我的孩子。有一个温柔妈妈的小恐龙抗拒的撕咬霸王龙,霸王龙一动不动,故事结局小恐龙和霸王龙走了,而温柔的恐龙妈妈永远得寻找着自己的孩子。
那时正是冬至,满屋子的饺子粉,亓景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心中有些忐忑有些害羞,读完故事就闻到酱料的香味,小孩子吵着问小恐龙去哪了,亓景却被嗓门老高的老人们赶着去包了饺子。
临走前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拽着亓景衣角问,亓景讲故事时没见过这孩子,又看孩子小眼睛不敢视人应该是个内敛的孩子,不忍再让孩子失望,亓景虽然对这个故事从未细想这时也琢磨一会,给难得伸手的孩子一个答案。
小恐龙去了自己的世界,她的妈妈四处寻找其实是在寻找告别的机会,有些人不习惯告别,就需要爱它的人用漫长的时间来完成这场告别。
洗着瓜果时,亓景想起这桩事,咬了口脆生生的苹果笑出声,容辞在一旁忙打水,压着嗓门让亓景给他塞一个果子。夏季的天透过大树映在井里,一年又一年,井水长了又落,青苔生了又除,大树亲眼目睹,小小姑娘到了这里,从此生命刻在与魂铺,一旁陪伴的如井水如青苔,能像大树守着与魂铺的却只有另一个苦命人,大树看着两人笑,树影摇曳,夏天来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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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守到午夜,开了门,容辞端板凳,小心捧着玲珑玲踩板凳挂在铺子门前。容爷爷年纪大,本来不能熬夜,众人都劝他回去,老人却一直熬着,亲眼看容辞挂好了才坐车回去休息。
这一夜,从人间路到黄泉口的过路生灵把与魂铺的上百桶酒喝了个精光,到后半夜与魂铺门口的十丈宽大道,醉酒的堵了有一里地,黄泉口更是一塌糊涂,一个两个昏了眼,扯着头皮往畜牲道里钻的都有几十个。事情传到地下,阎王派百十个鬼差来清,到鸡鸣天将亮时,与魂铺大堂睡倒了十来个鬼差,司宁的徒弟奇怪鬼差晕倒,从门口的堆里搬鬼差进门时留心听了,鬼差嘟嘟囔囔呓语称是好酒。大风酿的酒名为叫鬼愁,酒香可空杯留香数载,入口绵柔细品丝甜,干净且厚味宜人,到肚仍叹,但是有一点不好,就是上头,就算是鬼喝了也会一杯失态,叫鬼愁。这些鬼差一晚上忙着清路哪曾进门喝过一口酒,全是赶醉酒的生灵上路,闻着闻着,醉倒其中。
与魂铺刚开张需要和阎王殿的打好关系,司宁叫了徒子徒孙把醉倒在路上的鬼差都搬进与魂铺,省的到天明被路人发现,阎王脸色不好看。小殿下刚刚接手与魂铺,往后有很多不可知,路铺顺了才好走,路好走些才能给小殿下留下更多时间。司宁和大风一道帮剩下的鬼差一起清路,忙到天明,才送走了一堆子酒鬼。等到把酒醒的鬼差送走,众人才得以歇息,眼瞅着太阳都露出些颜色,一个鬼差摇摇晃晃到了黄泉口,头点得像小鸡啄食似乎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栽下去了,众人扶着门累得也是够呛却没曾想鬼差又退了回来,讨一壶酒才老实回地下,呜呼哀哉,酒尽人归,关门睡觉。
奇奇怪怪,可可爱爱,只能评价说荒诞无稽,不过这些事都是亓景后来听来的,子时挂了玲珑玲,亓景便跟着容爷爷去了容家休息,因司宁说突然接触太多阴气对亓景身体不好,虽然遗憾但是亓景还是乖乖随容爷爷回去了,这时听众人说,难免感慨奇哉怪哉妙哉。心下却突然想明白一个事,之前容爷爷曾问她,为什么愿意留在与魂铺,那时怪人住在与魂铺,亓景还被哥哥困在家几日。她那时想不出所以然,不知道该如何不矫情得回答老人,现在她想明白答案了,和那日说服哥哥让她出门的话大差无差。
人生足别离,再见恐难遇,我怕我再难找到一个地方,能让我觉得一下子相信虚度光阴只是为了等来我走到这里。
小姑娘踉踉跄跄似乎也被酒香醉了心,嚷嚷着要喝酒,旁边的人吓的不清,把满嘴胡话的姑娘抬到后屋休息,阖上门,垫着步子离去,怕扰了这位小殿下清净。
外面人没了声音,佯是醉了的人也没了声音,她睁着双目看飞虫,朝左朝右,且怀且威,飞虫累了歇在某处,柔软温热,等飞虫再要起飞,却发现四周皆是湖泊,豆大的水珠砸下来,折翼困死其中。
姑娘拉过被子盖着自己的脸,挡住无法张目对日的眼睛,她困苦极了,因为想明白一个答案,她对着被子质问,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质问,我为什么留在这里,接着自己无声得掩在被子下回答,眼泪已经浸湿被褥,她说:
人生足别离,往后皆虚度,你们都不知道我虚度的光阴是几年还是几十世,你们都不知道我在绵延在地底的黑暗中寻找的寸寸土地中来往是多少个沧海桑田,这一世一世,我苟延残喘又仓促离世,终于轮到我偶然遇到,你们问我留下来干什么?
莫生之,则莫死之,行者不往,来者不及。我就想看看别人怎么活,看看别人怨什么,有个人说我这些世太不值当了,死得不值当,活得也不值当。我找不到他理论,就到这儿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生死有命,命中不该。是不是当神当人当鬼皆不值当。
为我要留在这里,除却死去,熬到他回来,问问他。
问什么呢?小姑娘觉得自己像故事中的恐龙妈妈,或许她留在这里和一直寻找的恐龙一样,她是在等一个告别,漫长到死亡都不一定结束的告别,人生足别离,没有一个告别,她的人生哪有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