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不仅仅是幽州城外普通庄户的概念,对幽州城边缘地带的居民来说,往幽州城深处走走,也称得上是“进城”。
大体上,就像是城乡结合部。
像浓眉少年所住的弄巷,就和归属城畿的庄户田产接在一起,背靠杂乱的私设坊巷,遥望连绵的丘陵。不远处则是高耸的角楼,里面有高手坐镇,负责监视全城及可疑人物的出入,并随时待命,以应对突发情况。
实际上,监视的工作相当宽松,主要是针对一些高手或者气息明显的人。毕竟没有城墙,要做到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真正针对城内所谓敌对分子的监视,主要工作还是交给大秦鹰眼卫来做的。
之所以没有城墙,是因为幽州城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内陆城市,没有偏远地区时不时遭遇他国和妖族侵扰的忧患,同时城内高手众多,虽然交通繁忙,但大多井然有序,很少有人敢作死,所以城墙到底有没有,其实是无所谓的。
就算有人不想给城主面子,还不得不看几分大秦鹰眼卫的脸色。幽州城距离皇城也就几千里,差不多也算是在天子脚下了。既然处在情报组织鹰眼卫的势力范围中,做人当然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有趣的是,蒋全的记忆里还提到,幽州州府并不在幽州城内,整个幽州城,其实是城主赵晟睿说了算,而非州牧大人。
至于这位城主大人和鹰眼卫的关系,就显得暧昧不清了。蒋全的记忆也没有提到更多。
而此时,沈江歌和邱桐就是在“进城”。
他们穿过杂乱的私设坊巷,沿着运输粮草物资的漕运河道,一路向西,直到两边道路上的客栈商户越来越多,二层乃至三层四层的“高楼”不断出现,他们才算是正式进入了“幽州城”。
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漕河中船只往来,拉纤的人喊着号子,不时有人从船上跳到岸上,勾肩搭背笑骂着往酒楼里走。青楼的门紧闭着,显然还没到开门的时间,二楼走廊上几个妖艳女子睡眼蒙忪,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上。楼下有人挑逗地吹哨,当即有姐妹半怒半喜地回击,一时间街上热闹了起来,不少人驻足观看。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货郎看着楼上...漏出的一点白,愣神间竟有些痴了,连旁人从他架子上顺走了只糖葫芦都没有发现。
两人满大街地乱逛,后面跟着一条好奇的黑狗。
这里还只是供普通人浏览的商户区,售卖的也主要是一些生活杂物,售卖对象也是以漕运船户为主,真正的繁华还要往幽州城更深处走才能见到。
不过对穿越狗陈岑同学来讲,目前所见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震惊。
你跟一个曾经生活在魔都的人讲三层“高楼”?
当然,那是他还没有见到修士的生活区。即便是黑狗的记忆,对这方面也是一无所知。至于蒋全……算了,当我没说。
不过,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态度,陈岑还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庞然大物般的城市,同时做好陪同逛街的本职工作。
额,准确来说……是做好灯泡的本职工作。
“王掌柜,我要一份雪梨糕!”
两人来到了一间点心铺,显然是这里的老顾客了。邱桐直接倚到柜台上,把崭新的狼皮钱袋拍了出来,脆生生地说。
浓眉少年没有穿他的猎户装,而是换了一身便服,只不过仍是粗布短打,和少女那没有一个补丁的夏装长裙一比,看上去颇为寒酸。他挠了挠脸,似乎是对邱姑娘这样奔放的动作感到尴尬,又似乎是在心疼那个钱袋。
“嘿嘿,”王掌柜慢条斯理地抽出牛皮纸铺在柜台上,脸上带着微笑,“沈公子,快要七夕了吧?”
“那个,”浓眉少年又摸了摸鼻子,更加尴尬了,“王掌柜,我当不起公子这一声称呼,莫要再消遣我了。”
“嘿!”王掌柜有些觉着好笑,“难得见你和邱姑娘一起过来,这眼看着就要七夕了,难道说沈公子七夕那天没空再陪邱姑娘出来逛逛啦?”
少女愣了愣,扭头看向沈江歌。浓眉少年浑然不觉,顺着王掌柜的话就接了下去:“是啊,那天我要进山一趟。”
蹲在下面的陈岑翻了个白眼。
“哟,那邱姑娘可要抓紧了,快想想还要买什么,趁着沈公子今天有钱,赶紧让他给你全包了,不然就要没机会啦。”王掌柜冲着少女眯眯笑。
邱桐瞪大了眼睛:“江哥你又进山做什么?”
“收阱子啊。”少年自然而然地说。
“你就不能换个日子吗?”
“不行,”少年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日子我都是掐好的,过了就容易出问题,我还要赶在禁山前把钱凑满呢。”
“你……你还要凑什么钱啊,我娘给你的还不够吗?”少女的眼神愈发狐疑。
“那不一样,”少年一本正经地说,“你我两家是世交,你娘给我的钱我可以要,但不能就这么白要了。你知道的,我打算拜刘师傅学木匠手艺,这样禁山还有冬闲的时候也有个稳定的活计。等多些钱了,先还了药铺的债,再还你们家的,能还的就还,还不清的还可以帮忙……欸欸,阿桐你去哪里?”
少女直接扭头跑了出去。
“我说沈江歌,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她娶过门啊,”王掌柜都有些无奈了。
“王掌柜你别瞎说,我娘以前就说过……”浓眉少年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抓起柜台上的纸包就打算离开。不过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突然折了回来。
“掌柜的,我还要,呃,两包雪梨糕,两包豆沙糕,两包莲子酥,还要四两桂花糖。”
“哟!开窍啦?”王掌柜诧异地看着浓眉少年。
少年一愣,似乎没明白掌柜的在说什么,顿了片刻,下意识地答道:“刘辰让我带的啊。”
“啪!”
陈岑狗爪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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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少女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穿行,嘴里念念叨叨。
“哼,一个穷猎户,怎么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东西啊,光药铺的债就要你还几辈子了,谁要你还我钱了,啊?谁要你还了!”
她刚刚特意慢了一步,躲在点心铺外面听动静。当听到浓眉少年说要加糕点时,少女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结果等那家伙的后半句话冒出来,她都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了。
“这个笨蛋!你要还钱,我还不稀罕你的钱呢!”
少女越想越气,抓着手里的钱袋摔在地上。觉着不解气,她又抬起脚想要狠狠踩上两脚,不过停在半空半天没有落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弯腰捡回了钱袋。
拍拍钱袋上的灰,狼毛很是柔软,选的皮子正好是狼头上带月牙的那块,够结实,又够韧性。钱袋缝得很细致,针脚一看就是江哥自己缝的,因为,江哥缝补的手艺就是她教的。
“送一个姑娘家狼皮做的钱袋……”
少女掂了掂手里的重量,不由得失声笑笑。
“阿桐!阿桐!”
浓眉少年挤过人群,手里一捆糕点小心翼翼地举着,生怕被压坏了。他挤到邱桐身旁,有些紧张地看着少女:“那个,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少女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沈江歌看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又正色道:“你别到处乱跑啊,走失了可怎么办?还有,最近几天这里不太平,昨天的刑场就在前面,最好当心一点……”
“刑场?”邱桐一怔,“是那个蒋家吗?”
少年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浓眉少年:“那,咱们过去看看?”
“别呀,”少年的眉毛眼看着又要耷拉下来了,“这也太晦气了。那次从江家门口路过,回来我就在山上被砸肿了手,半个月不能拿筷子呢,你都忘啦?”
邱桐倒是没浓眉少年那么多讳忌,她撇撇嘴:“得得得,就你这样子,我说你就是天生犯孤煞星,活该倒霉。”
“‘既然命数不好,那就避开点,少触没必要的霉头’。我觉着石道长说得不错啊。”浓眉少年眨眨眼。
“噗嗤!”
少女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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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岑蹲在不远处,支棱着耳朵。
“刑场?”
看来就是自己被“砍死”的地方。
也许……自己的脑袋正在被“枭首示众”?
陈岑确信蒋家的罪责极大,所以挂脑袋示众的可能性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具体的刑罚标准。
再说,自己是以无头尸的形式被埋的。脑袋不在,就是被官府拿了咯。不示众,拿自己脑袋有什么用?回家煲汤吗?
陈岑看了眼人群中“卿卿我我”的两人,悄悄向前溜走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能拿到自己的脑袋,读取更多的记忆,那就是好事。
陈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具狗的身体,每当他有试图脱离身体的意动,就会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他猜测自己需要更多的能量,比如吸收妖兽肉的血气。
既然不能离开,就不能继续夺舍,获取记忆信息。
同时,陈岑对夺舍人类的想法,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算是杀人吗?
虽然见证过了斩首这种重口味的视觉盛宴,甚至自己还亲身体验了一把,陈岑对动手杀人这个想法还是感到不舒服。
他不是圣母。丰富的网络小说阅历也告诉他,在一个高武世界,一个人想要生存、乃至成长,就必然要经历一些极其血腥残酷的事,彻底抛弃一些曾经的固有观念。
但是陈岑心里迈不过去这道坎。也许他胆小,也许他现在还没有看到多少险恶,也许他只是还没有被逼急……但现在,他就是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陈岑目前不会去做夺舍人类,吞噬他人灵魂的事。
咳,随便残杀可爱的小动物们好像也没什么好……
陈岑在无数双脚间轻松灵活地穿行,不一会儿来到了一块空地。原先的木桌已经不见,泥地上留有暴雨无法冲刷干净的暗红色。有不少人围在这里窃窃私语。
没有想象中挂着脑袋的旗杆、木桩之类的东西。
陈岑皱起眉头。他想不出自己的脑袋还会在什么地方。
难道……官府的刽子手还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陈岑又听了一会儿周围人谈论的内容,基本理清了几件事:
一,蒋家犯下的重罪之一,是灭门了另一个家族江家,而这个江家,负责幽州城四分之一的运输业务。江家突然垮掉,整个幽州城差点陷入混乱。
二,蒋公子蒋全原本的风评不错,虽然武道修为不高,但是被某个儒家的人看重,有希望进入朝堂。不过蒋全女干杀了多名江家少女,还被爆出贩卖人口、贿赂朝廷重臣的丑闻,现在名声已经彻底臭了。
三,蒋家满门抄斩,但是案子还没有结束,城主府仍然在调查什么,宣布蒋家所在区域无限期戒严。
四,幽州城三大顶尖家族势力,蒋、夏、林,其中夏家在此次事件中异常活跃,而林家稍显沉默。
五,蒋家被灭后,其遗留的产业没有陷入混乱,而是被迅速接管,具体上家不知。
……
陈岑搓着下巴。
这个前身还真是事情多多啊。
至于强××女、拐卖儿童……鬼才信吧。
重点是,这些势力想要从蒋家身上得到什么。
不会是……安魂珠吧?
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虽然他们哪怕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现在安魂珠会在一条狗身上,但是,鬼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定位手段。
陈岑这么想着,忽然一愣。
他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昨晚的妖兽肉血气有点像,都是能让他感到极度的舒适与欢愉。
这是我可以吸取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