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斥候找来‘有所思’，但见那马匹面朝北方，不住奋蹄嘶鸣，音声甚是凄凉，它背上和屁股上中的箭支已近拔出，伤口亦包扎妥当。萧远更觉得凶多吉少，再不敢耽搁，当机立断，和观音奴、唐贵等人带了两千背嵬军，紧随“有所思”，向北疾驰。
约莫跑了二十里地，来到一处所在。只见此地乃是一个峡谷，两座百十米高的山峰夹着一条小径，果然险要异常，山谷入口处一巨石耸立，上书“杀虎口”三个大字。萧远此刻只感觉眼中的这三个字，字字面目狰狞，尤为可恨。杀虎口下，躺着四五十具尸首，皆是唐军遗体，具具插满箭支，场面异常惨烈。
萧远等人一眼便找到赵虎尸体，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萧远、唐贵等六郎扑倒在赵虎的尸身周围，哭天抢地。观音奴一面垂泪，一面命人迅速登上山峰搜索，又令其他唐军全神戒备，护卫萧远等人。
萧远恸哭了片刻，收住泪水，长叹道：“八弟一生擅射，自从军以来，死于他箭下的敌人不计其数。不曾想日日射雁，终被雁啄了眼睛。八弟名‘虎’，此处偏叫‘杀虎口’，唉，时也，命也！”
唐贵从赵虎尸身上抽出一支长箭，‘啪’地一声折成两段，怒道：“不将阿史那·贺鲁和采薇那贱人碎尸万段，唐某有如此箭！”
上山搜索的士兵此刻也下山来报：“大帅，两边山峰确实有人埋伏过的痕迹，赵将军必是被突厥人伏击。”
萧远挥了挥手，对唐贵等人道：“众兄弟节哀，八弟之死，皆因为兄平日关照不足，吾之过也，如今悔之晚矣！我们就在‘杀虎口’葬了八弟和死难的兄弟们吧！”
萧远和唐贵等人亲自动手，把赵虎的尸首和其他四十余具尸体堆积在一起，泼上油料，燃起熊熊大火。正在此刻，“有所思”突然冲击大火之中，扑到在赵虎遗体之旁，它身上长长的鬃毛染上油料，沾火即着，转瞬化为火马。萧远、观音奴等人无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但要施救已然不及。原来这马匹和主人形影不离，日久情深，此时依依难舍，竟是要殉葬了。不到一个时辰，赵虎等人的遗体尽皆化为灰烬。萧远命人把灰烬中无法燃烧的箭簇收集起来，称了一下，竟然有三百斤之重。
萧远命人将赵虎等人的骨灰随风撒在草原之上。此时正是隆冬季节，草原之上一片枯黄，肃杀之气甚浓，天色晦暗，仿佛天地同悲。萧远心中满是忧伤之情，不禁默念《金刚经》中的四句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为赵虎等人祈祷送行。
萧远率领背嵬军返回营帐，又命大军原地停留三日，以悼念赵虎。这三日之内，萧远水米不进，泪流不止，只盘腿坐在帐中，口中念诵《金刚经》不断，任观音奴、唐贵等人如何劝说，终不离营帐一步。
到了第四日一早，萧远召集众将帐中议事，下的第一道命令竟是火速班师，尽快返回燕然都护府的单于台。
唐贵等人劝阻道：“大帅，我军已接近突厥残兵，阿史那·贺鲁已近在咫尺，为山九仞，岂可功亏一篑？”
观音奴则道：“大帅所言甚是，眼下已是冬季，大雪随时降临。天气严寒，突厥人已习以为常，我军则难以忍受，再加上军粮难以为继，不如返回单于台，从长计议！”
萧远沉声道：“这三日，我思量甚久，想必突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时地利皆不利于我，我军不可再贪功冒进。一旦断了军粮，大军将不战自溃，万万大意不得！”
众将默然。周成忽道：“依照大帅谋划，何日方能报八弟之仇？”
萧远道：“三弟所问甚是。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大军在单于台熬过隆冬，我必好整以暇，再寻贺鲁决战！”
众将见萧远心意已决，也不再争论，唯听命而已。大军随即开拔，仍旧一日一餐。十日后，萧远率众人抵达大漠北端，全军上下疲惫已极。萧远下令在越过大漠之前，先修整两日。
这日午后，萧远刚刚用过午食，大帅的午食也不过一张胡饼，一碟咸菜外加半壶热水罢了。数日来每天只食一餐，加之长途行军，萧远已是衣带渐宽，身形消瘦。萧远正自意犹未尽之时，忽见观音奴闪身入内，手上提了一个食盒。
观音奴笑道：“大帅，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打开食盒，萧远一看，竟有一碟清炒波斯草、两个馒头和一壶酒水。
萧远奇道：“这塞外之地，你是如何弄到这波斯草的？”
观音奴笑道：“波斯草极易生长，塞外之地也是有的，只不过生得更矮小些。我花了一两半金子，才从牧民手中购得半斤。远哥快些品尝一下我的手艺如何？”
萧远喜道：“想不到贤弟还会做菜，难得难得。这馒头想必是贤弟今日的口粮，一起吃吧！”
观音奴道：“小弟今日胃口不佳，故将午食送于大帅！”
萧远何等聪明，道：“贤弟如不进食，这波斯草为兄不吃也罢！”
观音奴忙道：“好啦，我吃一个馒头，大帅也吃一个。馒头、波斯草、马奶酒，不失为一席好宴！”
萧远尝了下波斯草，赞道：“果然好滋味，贤弟厨艺好生了得，这军中无甚作料，你这单炒一份波斯草，竟也如此美味！”
观音奴笑道：“大帅谬赞，你这是多日没有吃到新鲜蔬菜，才觉着好吃。贤弟这手艺，见那玉儿，想必是差得远了吧？”
萧远听观音奴意带嘲笑，脸庞微红，道：“你一个大男子，何故关注本帅那些陈年往事？不过老实说来，你做的这波斯草真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有什么秘诀吗？”
观音奴笑道：“这有何难。我平日在室韦的时候，经常给我父母大人做这道菜，他们都是爱不释口。我做这道菜前，会将这波斯草在滚水中闷烫稍许，然后再和虎骨汤或熊掌汁一起炒了，那才是美味无穷呢！只可惜此时此刻，却不能那么讲究，大帅且将就一下吧！”
萧远笑道：“待返回单于台，定要尝尝贤弟的虎骨熊掌波斯草！”
萧远一边和观音奴分享馒头波斯草，一边品着马奶酒，数日以来的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略作休整之后，大军再度穿越大漠，直奔燕然都护府的治所单于台而来。
一路无事，仅十数日功夫，萧远大军抵达单于台。仅离单于台城不足三里之地，仍未见任雅相前来迎接，萧远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