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连紧了紧身上裹着的防寒服,双手揣在衣兜里,钻进了一辆表面布满尘土的面包车,面无表情地坐在后座上,心中翻腾着万般思绪,这些思绪在其他人上车后更加复杂了。
他的左边坐着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孩儿,约莫有十四五岁,此时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盯着手机屏幕,右手大拇指在光滑的屏幕上轻轻滑动着,塞进耳朵的白色连线耳机彻底的把她和车里的其他人分隔开来,他的右边坐着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女孩,她脸上的轮廓与耳机女孩有几分相似,年纪也相仿,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缝,两个深浅不一的酒窝同时出现在圆嘟嘟的脸上,一对招风耳特别惹人喜爱,此时她正在呆呆地看着窗外。
他们三个坐在最后面,前面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也留着齐肩短发,一对黑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四处打探。
男人跟司机寒暄了几句后,车子便发动了。
大人们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聊天,小孩子们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
听着大人们的谈话,莫连冷静下来理了理,也算是有了些头绪。
坐在他左边的是他的表妹,右边的是他的亲妹妹,小女孩儿是表妹的亲妹妹,也是自己的小表妹,那对夫妇是自己的舅舅舅妈,司机是舅妈的弟弟,也该跟着表妹唤一声“舅舅”,现在他们是要回老家去给外公外婆扫墓。
莫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里冷哼一声,这个设定好啊,突然冒出这么多可爱的妹妹,这待遇比得上贾宝玉了。
想都不用想,那两个人绝对有问题!莫连脑中飞速运转着,现在的问题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窗外飞过一片又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他们的车行驶在一条盘山公路上,下面便是万丈高崖,因为修路的需要,路的内侧是齐整整的被挖掉的红色岩石剖面,冬日阴沉沉的天空让枯败的植被更添一份寂寥。
大概颠簸了半个小时,路的坡度渐渐的变小了,视野也开阔起来,应是已经到山顶上了,两层高的琉璃瓦小洋楼断断续续的从两边道路上冒出来,偶尔还听得到几声鸡犬狗吠,路上嘻戏打闹的孩子见有车来,乖乖的站在路边,好奇地打量着驶过的车子和车上的人。
莫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些本应该完全陌生的事物他居然有印象,他现在拥有的一部分记忆好像并不是他自己的。
下了车,表妹的舅舅便把车开走了,说下午回去的时候再联系,莫连帮着舅舅舅妈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上了一段新修的水泥路,路面白花花的,落上了一层当地特有的赤红色细沙。
通往外公外婆家的路并没有完全修好,现在还是一条较为宽阔的土路,莫连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着,身体像是有自动导航功能一样。
“天儿,记得到这里不?”
舅舅的声音冷不防的从后面窜上来,莫连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
“哎呦,我说你呀,他怎么记得到?他走的时候才几岁哦,现在这几年这里又改建了这么多,莫说他了,我看你都不一定找得到北……”
舅妈絮絮叨叨的说着,时刻不忘挖苦一下舅舅,虽然是老夫老妻了,却谁也不肯给对方面子。
“嗯,有点儿印象。”一个好听的男声在他耳畔想起,自从上车后,莫连就没有说过话,这不属于自己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脸上的肌肉顿时拧成难看的一块,趁别人还没发现,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哥,你居然还有印象!我是一丁点儿都记不得了。”酒窝女孩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怀疑我以前来过这里。”
“你那时才多大?刚开始上幼儿园,怎么会记得住?”莫连朝酒窝女孩递了一个包容的微笑,不管怎么说,那部分记忆告诉他他就是她们的哥哥,他必须学着接受这一切。
才走了一段,前面又分出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循着记忆的指引走上小路。刚才走的路两旁生长着山上常见的松树、柏树、小灌木之类的,松柏高大,遮天蔽日,这路在阴郁的天气里变得更加幽深。
莫连注意到路边一株野生的栀子花,干瘦的枝条上长着几片暗绿色的叶,叶片上覆盖了一层灰尘,看起来还没有要萌发新芽的迹象,此时,记忆提醒着他,他以前在这里上过学,但时间并不长,这条路是他的必经之路,也是他最害怕走的路。
峰回路转,眼前出现一大片平整的田地,里面栽满了用于压榨籽油的芸薹,芸薹就是俗称的油菜花,熟读植物图鉴大全的莫连思维方式总是与常人不同,在他眼中,一草一木都是有名字的,而且是极美的名字,但知道的人很少……
一座新坟就静静的躺在明黄色芸薹花海的包围之中,坟上的土壤开始生长出点点绿意。是了,这是他,或者说是,另一部分记忆的主人的外婆长眠之地。
众人从芸薹的间隙穿过,来到坟前,这里还有一小块空地。
扫墓什么的莫连也不是很懂,现代城市公墓里每个人就只有那么小块地方,完全用不到这里的风俗习惯。
舅舅先是按照什么顺序在坟上铺了几排纸钱,舅妈就地杀了一只毛色乌黑油亮的大公鸡,舅舅提着脖子正在滴血的鸡围着坟墓淋了一圈儿,垂死的鸡蹬着双腿,鼓动翅膀,拼命挣扎着,最后只是抖落了一地的细毛。
然后剩下的就是比较常规的了,点香,燃烛,摆贡品,烧纸钱,磕头祷告……最后舅舅随便砍了根竹子,以放鞭炮收尾。
还没开始放鞭炮,莫连就带着妹妹们躲到地埂上了,这时地埂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位陌生的老大爷,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