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色泥土垒砌起的屋子的四壁,中间横着一根结实的原木横梁,这是一种很常见的中式屋架,通过柁、檩、椽子等木件构建,柁位于屋脊处,檩分立两侧,椽子横向搭于檩之上,上面铺盖古朴的黛青色瓦片。
望着墙上斑驳的污迹,莫连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
虽然他确实有一点小小的洁癖,但还真不能怪他讲究,而是,这里实在是——太破了!
莫连尴尬的立在院子里,坐也不是,干站着也不是,只好望向远方无尽的群山,假装在很认真的看风景。
山上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松树樟树之类的,在灰蒙蒙的天气里镀上一层雾霭,冬天的大地上该枯萎的枯萎,该凋谢的凋谢,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机可言,这样一来,那些绿色看起来也是苍老无力的,仿佛耗尽了生命力、面容枯槁的老人。
“呜呜呜~”
隐隐的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电锯声从上山传出来,一棵棵早已被时间遗忘的树木应声倒下,电锯唱着假惺惺的悲歌,没有一片叶子会发出叹息,它们已经沉默很久了。
“唉~这里也招虫害了吗?”
这是舅舅的声音,舅舅一来就熟练的搬了两把古老的竹椅到院子里头,这家人的主人也搬出了他们家所有可供客人坐的小板凳出来,清一色的榫卯结构,被时光熏染得有些发黑,上面有些积灰,应该是好久都没有人坐过了。他又端出来一个塑料果盘,摆出些糖果瓜子胡豆之类。
“是啊,现在越来越不太平咯!”老大爷怅然道。
这个老旧的屋子里住着一对年老的夫妇,他们枯黄的脸上早就沟壑纵横,岁月的确是一把无情刻刀,但此刻他们整个身心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欢快,这是长辈对后辈们才会有的笑容。
谁都不想被岁月遗忘。
妹妹们争着去抢那两把竹椅,正闹得不可开交。
“有没有人要回老房子看一下呢?”系着花围裙的老婆婆扬了扬手里的钥匙,笑容满面的看着打成一团的孩子们。
“要!走!”
妹妹们齐声回应。
莫连也跟着他们去了,刚才他们来的时候从一间破败的老房子旁边经过,那应该就是老婆婆所说的“他”小时候居住过的地方。
稍一观察,莫连发现这个区域的发展相对落后,来时的路明显修建不久,路边的小洋楼也都是新的,有的外墙还是一层灰灰的水泥,而那些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山间的房屋,大多都是这样的泥土木质结构,只有一层楼,刚才在老大爷家没有进去看看,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格局。
“吱嘎!”
刷了绿漆的侧门被轻轻推开,它发出一串低低的呻吟,伸了个懒腰,厌烦的打量着扰它酣梦的人们。
屋子久了没住人,电源早就切断了,天气也不太明朗,此时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最小的妹妹,睁大了眼睛,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莫连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进门的时候,他感觉到那扇门向自己投来恹恹的目光。
向左是客厅,然后是一个大的卧室,向右是厨房,厨房左边是厕所、猪圈,右边是另一个卧室。
莫连向右边走,老婆婆和舅舅舅妈往左边,不知是谁抽动木栓,打开了堂屋的两扇大木门,白色的光线一拥而上,充满这个狭小的空间,莫连所走的方向依旧黑暗。
厨房里立着大灶台,灶台连着黑黢黢的烟囱,旁边是一个半圆形石缸,盛水用的,此时却盛了一缸子灰,厨房上面还有个隔层,外公熏的腊肉就挂在上面,需要用木梯搭着爬上去取。
右边的卧室比厨房稍微矮一些,要走三阶石梯,这里不比莫连平时生活的地方,每个房间入口都有门槛,房间与房间之间会出现地面高低不同的现象,偶一抬头发现细长的墙缝里透露出些许微弱的光芒,墙后有三颗蒲桃树,树下放着外公的蜂箱,“记忆”是这么告诉他的。
卧室的衣柜上面用木炭画着稚嫩的痕迹,是三个人名。
“咦?是妈妈的名字耶!”酒窝女孩甜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爸爸的名字也在上面!”耳机女孩指着最上面的一个名字,似乎很吃惊。
那么……最后一个是谁呢?这次,“记忆”默不作声。
木炭的划痕不容易消失,即便过去数年。莫连仔细辨认这返璞归真的字迹,在看清的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孙殊兰!
莫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巧合,一定是巧合!
老大爷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莫连食不知味,简单扒拉几口就下桌了。
终于熬到要离开的时刻了,老大爷亲自送他们到路口上。
车子还没有来,老大爷和舅舅正聊得热火朝天,他们边走边聊,干脆走到一旁的小山坡上去了。小山坡下面架着一台圆柱形的机器,银灰色的外壳闪着隐隐寒光,被蒸干的香樟叶铺了厚厚一层,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白气,方圆几米,被熏成了一片焦土。
“哈哈哈!天儿,没见过吧,蒸香樟油。”舅舅在对面指着那片焦土。
莫连对着舅舅挥了挥手,“见识了!”
死亡,是死亡和绝望的气息。从老房子那里开始到这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久久挥之不去。
一双冰冷的眼眸在暗处静静的盯着这群归来扫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