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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原基(3)

斯特里克兰的目光起作用了,恩里克斯还没有强势到能抵抗这种目光的地步。在那身脏兮兮的白色西装底下,他不过是个瘦骷髅架子。他的脖子被蜱虫咬过,起了脓包,并且因为抓挠出了血。斯特里克兰见过他溜达着离开小路,好甩开手下。他抓住他的航行日志,稳住他发抖的手。斯特里克兰想把那堆没用的破纸片扔到地上,然后再灌上铅,也许那样就能使这位船长得到“激励”了。

“从部落里挑些年轻的吧,”恩里克斯叹了口气,“等那些老的睡着了以后,把他们聚起来。我们可以用斧头和磨刀石交换。他们也许会聊聊。”

确实会聊聊。那些年轻人贪心地想得到财物,将“鳃神”描述了一番,详细得连斯特里克兰都要信了。它不是粉红色河豚那类虚构出来的东西,而是一种活着的生物,是会游泳、会进食、会呼吸的,半鱼半人的生物。那些男孩儿被恩里克斯的地图弄得意乱神迷,终于指着塔帕若斯河的支流区域表示就是那儿。他们好几代人都说“鳃神”进行季节性迁徙时会经过那里,向导这么翻译。斯特里克兰说这没有意义。那里是不是有很多条?向导问。很久以前有,男孩儿们说,但现在只有一位了。这时有几个男孩儿就哭了起来,斯特里克兰对此的解释是,他们担心自己的贪婪已经将“鳃神”置于陷阱之中。的确如此。

8

埃莉莎等车的公交站对面有两家商店。她曾经无数次地凝视它们,但一次也没有在营业时间去过,她知道那样做无异于击碎一个梦。第一家是科希丘什科电器店,今天打折的是“饰以胡桃木纹的大屏幕彩色电视机”。几件样品摆在那儿,个个都带着人造卫星天线,播放的是夜间节目最后的画面。一面美国国旗闪过,接着屏幕上便打出了“测试画面,性能保证”,然后信号就没了。这提醒着埃莉莎:她要迟到了。她祈祷着公交车能快点儿来。今晚电影里的姑娘是向谁祈祷来着?基抹?或许求基抹比求上帝起效快。

她抬起眼睛,望向第二家商店:朱莉娅鞋店。她不知道这位“朱莉娅”是何许人,但今晚她非常非常嫉妒她,嫉妒得眼睛都被泪水刺痛了。这个勇敢、独立的女人拥有自己的事业,肯定也很美,头发和步伐都充满弹性,而且对自家店铺在菲尔斯角的价值充满自信,连晚上都不关灯,还把聚光灯对准了一双摆在象牙色台子上的鞋。

先声夺人。真是太厉害了。有一天晚上,埃莉莎没迟到,不赶时间,于是穿过马路,把前额抵在橱窗玻璃上,好看得更仔细些。这双鞋不属于巴尔的摩,至于是不是属于巴黎T台,她也不确定。它们刚好是她穿的尺寸,方头,有着舒服的、内倾的鞋跟——这样才不容易从脚上滑下来。它们就像最美的蹄:独角兽的,水仙女宁芙的,空气精灵的。每一寸都镶着闪闪发光的金银线,内衬像镜子一样亮——她真能从这上面照出自己。这双鞋激起了埃莉莎的某种感受,她原本以为从小就被孤儿院磨掉了的感受:她可以去别的地方,她可以成为别样的人,这一切都在可能的范围之内。

基抹回应了她的求告:公交车吭哧吭哧地从山上开下来了。按照惯例,司机不是太老,就是太累,反正没精打采,不能安安全全地驾驶。公交车在东区右转,在百老汇大街右转,然后往北行驶,经过闪动的消防车的灯光和巧克力工厂熔化四溅的热可可。这跃动的、猛烈的毁坏,至少也是生命的一种。埃莉莎扭头看着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是坐着车,轰隆隆地经过文明社会的斑斑伤痕,而是在一片狂野的、生机勃勃的丛林里飞奔。

奥卡姆航空航天研究中心前以硫黄照明的长长的车道渐渐近了,一切遐想都随之萎缩。埃莉莎把凉凉的脸贴在更凉的车窗玻璃上,想看清牌子上那亮着光的钟表:11:55。下车时,她的鞋子踢到了车厢上的台阶。从忙碌的日班切换到冷清的夜班,这之间的转变是一片嘈杂混乱,而这也让埃莉莎跑得更快了。她像瞪羚似的跳下公交车,又像小鹿似的跳上员工通道。在无情的户外泛光灯照射下——奥卡姆的每一盏灯都是无情的,她的鞋子变成了蓝色。

电梯只需要往下走一层,但因为有些实验室像飞机库一样高,所以需要半分钟才能到。电梯门开了,暂存区有两层楼高,支柱引导着员工往窄窄的通道那儿走。距离地面十英尺高的地方有一间树脂玻璃造的观察室,大卫·弗莱明正站在里面。他好像生来就没有左手似的,只有个笔记板。他把它放低,好审视他的臣民。差不多十年前,埃莉莎来这儿应聘时的面试官正是弗莱明,而他也一直供职至今,年复一年,鬣狗般的严苛监视把他送上了可以发号施令的位置。现在,他虽然管理着整栋大楼,却仍然忍不住要插手底层员工的事儿。而同样是将近十年,埃莉莎的晋升之路就和那位门卫差不多:还在原处。

埃莉莎暗自诅咒她的小雏菊牌鞋子。它们太出挑了,关键是,出挑可是把双刃剑啊。她的夜班同事都在前面:安东尼奥、杜安、露西尔、约兰达、塞尔达。前三个迅速地消失在大厅里了,而塞尔达还在寻找她的工卡,活像在看菜单点菜。工卡每天都会插进同一个卡槽,塞尔达其实是在为埃莉莎拖时间。因为约兰达排在塞尔达后面,如果让约兰达顺利打了卡,她就会在打卡钟那儿磨蹭一会儿,硬要让埃莉莎迟到一分钟。

这种恶性竞争其实根本没必要。塞尔达是黑人,很胖;约兰达是墨西哥人,长相普通;安东尼奥是多米尼加人,斗鸡眼;杜安是混血儿,没有牙齿;露西尔有白化病;埃莉莎是哑巴。对弗莱明来说,她们全都是一样的:干不了别的活儿,因此可以信任。他可能是对的,而这样的念头让埃莉莎感到羞耻。她希望自己能够说话,那样她就可以站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用一篇“她们应该互相照应”的演讲来鼓动这些同事。但奥卡姆不是这样构建的,而且,就她所知,美国也不是这样构建的。

只有塞尔达除外。她一向维护埃莉莎。此刻,塞尔达正从包里翻出眼镜,而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不戴眼镜。约兰达抱怨着时间就要到了,可塞尔达挥挥手,没理她。埃莉莎觉得,自己的勇气必须配得上塞尔达的勇气才行。她想起罗宾森,撒开腿跑了起来,跳曼波舞似的穿过那些打哈欠的人,跳狐步舞似的越过那些扣扣子的人。弗莱明会注意到她那双疾驰的蓝色鞋子,她的所作所为也会被记录在案——在奥卡姆,任何“不”倦怠消沉的东西都值得怀疑。然而,在埃莉莎跑到塞尔达那儿的几秒钟里,这片刻的舞蹈已经将她从一切中解放了出来。她从地面之下升起、飘浮,仿佛从未离开那可爱、温暖的浴缸。

9

抵达圣塔伦西南部时,食物消耗光了。船员们虚弱、饥饿、头晕。兴高采烈、喋喋不休的猴子到处都是,还嘲笑着他们。于是斯特里克兰开始动枪了。猴子们像秘鲁赤潮似的倒了下去,而人们则惊恐得直喘大气。这惹恼了斯特里克兰。他走近一只被射中的猴子,举起了砍刀。那软乎乎、毛茸茸的动物可怜巴巴地蜷成了一个球,两只爪子按着脸,哭恹恹的。它就像一个小孩儿,就像蒂米和塔米。他一晃神,仿佛回到了韩国,那些孩子、那些女人。他就要变成这个德行了吗?那只幸存的猴子悲哀地尖叫着,叫声刺痛着他的头骨。他掉转方向,朝着一棵树抡起了砍刀,直砍得树干露出了白色的木茬。

其他人却把那些猴子尸体敛了起来,扔进沸水里去煮。他们没听见猴子的尖叫声吗?斯特里克兰挖出苔藓,堵住了耳朵。没有用。尖叫声还在,一直在。晚餐是富有弹性的、灰色的、烂成一团的猴子的软骨。他不配享用,但他最终还是吃了。尖叫声还在,一直在。

雨季——管他葡萄牙语怎么说——盯上他们了。暴雨是热的,犹如污水飞溅。恩里克斯懒得去擦眼镜片上的水汽了,就那么瞎着往前走。他的确够瞎,斯特里克兰想,瞎到竟然会相信自己能领导这次探险。从来没打过仗的恩里克斯。听不得猴子惨叫的恩里克斯。斯特里克兰发现,这尖叫声很像韩国的那些平民发出来的。尽管这种声音很可怕,但它还是告诉斯特里克兰该怎么办。

煽动政变是没必要的,自然损耗就足矣。一条寄生鲇被大雨搅得烦躁,趁大副往河里撒尿时钻进了他的尿道。三个人带着他去了最近的镇子,然后就一去不返了。第二天,秘鲁轮机长醒来时,发现身上有紫色的小洞。是吸血蝙蝠干的。他和他的一个朋友很迷信,于是也离开了。几个星期之后,一位印第安勇士因为蚊帐破了口,身上爬满了tracuá蚂蚁,被咬死了。最后,恩里克斯最好的朋友,那位墨西哥水手长,被一条鲜绿色的鹦鹉蛇咬中了喉咙。几秒钟之后,他就开始七窍流血,没救了。霍伊特将军教过斯特里克兰应该怎么用那支伯莱塔——对准水手长的颅底,这样他还能死得干脆些。

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加上向导一共七个。恩里克斯躲在甲板底下,用白日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填满他的航行日志。他的草帽曾经那么崭新、光鲜,如今却沦落成便盆。斯特里克兰来看他时,他正古怪地嘟哝着什么。斯特里克兰哈哈大笑起来。

“你被‘激励’了吗?”斯特里克兰问他,“你被‘激励’了吗?”

没有人问过斯特里克兰,“激励”他的是什么。直到现在,他自己也没有答案,但肯定不是什么“鳃神”,肯定不是。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了。“鳃神”对他做了些什么,以他认为无可逆转的方式改变了他。他会抓住它的,和“约瑟菲娜”号仅剩的船员一起抓住它——现在他们也成了“遗存”,不是吗?然后,还有家,回家,无论如何那都是值得一搏的。炎热的暴雨里,跨在一窝小蛇上方,他一边手淫,一边想象着和莱妮安静、清洁地交媾:两具干燥的躯体,像两块木头一般,在平整的、洁白的、一望无际的床单上动着。他会回去的。一定能。他会按照猴子们说的去做,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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